羊羔肉

羊羔肉

老牙一到冬天,就特別想念寧夏的羊羔肉,該有朋友捎來一兩隻小羊羔了吧,何以還不見動靜?羊羔剝了皮,**裸裝在蛇皮袋子裏,用車拉來,在砧板上卸成幾大塊,凍在冰箱裏,吃時剁成拇指大小的碎塊,下油鍋爆炒,鮮嫩無比,吃得滿口油汪清香,可以忘憂。大羊燉煮,切片涮烤,鹵了再燴,都好吃,而羊羔肉惟有爆炒才能出味,別的做法都有些糟踐天物,不可取也。其做法如何?油要多,油溫不能太高,火也不要太大,否則焦了,其味就蹇滯不出,像啞巴有口難言。開始入薑片少許,半勺上色的醬油,而不可放鹽,放鹽僵硬如屍,肉若柴砦,無法再吃。大抵美味都佑原汁,而原味都自湯出--小羊羔肉里有很多水分,稍煉就溢滿半鍋,以原汁煨本肉,是簡單而靈異的法門,萬物歸本思源,奇妙幾人勘透?到湯半干肉將熟的時候,再擱鹽,撒些辣椒皮,炒至湯盡油汪,諸味盡入肉里,來點味精就可出鍋了。家居做法簡單如此,而最能保全原味,餐館裏有的放少許蔥段,也有放一點青椒的,可有可無,但餐館裏有加了香麻調料的紅油--羊油的,出鍋前挖一勺沿拌炒兩下,則更像回民口味,顏色發紅,也更艷麗美觀。由西安至銀川,入寧夏境不遠,有一個寒酸古拙的小鎮,叫惠安堡,路邊兩溜平頂小屋,幾乎全是回民餐館,個別為不食羊肉的過客開的,則招牌上斗大的字寫着"漢民飯館"幾字。路北有一姓蔡的老頭開的,羊羔肉地道醇厚,在寧夏工作時,每次路過必定造訪,如訪故人,如探密友。屋裏一個方形大火爐,貌似生鐵,旁邊三張桌子,簡單拙樸,抖抖風塵進門,拉一個方凳坐下,小夥計必定捧上一杯滾燙的蓋碗茶,喝兩口放在爐子上,叉開手抽煙烤火,一身寒氣頓消。裏屋昏暗,燈光如豆,靠里半截是通屋大炕,靠外半截就是灶塘,羊羔肉就在這裏製作,而煎炒中炕上還擁衾高卧一個花白頭髮的老太太,是老蔡的老伴。老蔡在裏屋剁肉,高聲問:切多少?按一人二三斤的標準,簡短回答,五斤,八斤,十斤。去裏屋看看,老蔡正在拿一根麻竿粗細的小秤稱肉,而灶邊鼓風機已經呼呼歡叫起來了。離開寧夏,陪客人再去,住銀川,早上要驅車遠行,對方單位接洽的人問午飯何處,客人沉吟不語,半天笑答:惠安堡。於是磨蹭到十點多出車,午飯就是惠安堡的羊羔肉,客人貪婪饕餮之狀,堪比餓死鬼托生,面前弱骨累累,而他滿嘴腥香,喝着茶水剔牙,吃罷再走,白白繞了100多公里的路。原本此味只可趁剛出鍋時熱騰騰地吃,可有一次跟朋友要多了,剩了一些,他打包拿回去,寒暄兩句還沒有出門,他六七歲的兒子已經用手抓着大嚼了。蘭州也有羊羔肉。從機場到市區的公路和109國道匯合后,距市區10公里前後,堂皇的店鋪林立,磕頭碰腦都是大書特書的"羊羔肉"三字。這些羊羔肉其實都是靖遠縣的,因過往司機愛吃,遂移植於此,有些店鋪就直書着"靖遠羊羔肉",而有些店鋪里還有金色銅牌,掛在顯眼的地方,乃羊羔肉特許專營的許可證,發匾人為靖遠縣羊羔肉基地什麼協會。車一停,一群十五六歲的白帽回族小伙圍過來,招呼你下車,引領,擦車。蘭州的羊羔肉並不好吃,做法與寧夏殊異,裏面放了四川運來的寬粉,狀若陝西褲帶面,還有幾乎燉成爛泥的土豆。湯多,而且土豆味大,肉吃罷可以用湯來泡米飯或是拌白皮面,這做法有些像新疆大盤雞,走得離原味太遠了。羊羔肉現在被視為美味,可當初也許是迫於無奈。西北沙荒之地,乾燥異常,雨水特別少的年月,草地不毛,到冬天,人多闕食,大羊嚼的草根沒有,小羊羔更面臨凍餒致死的危險,所以要殺掉一些,以保全其他。還有一種需要,取皮。寧夏的羔羊皮很有名,雪白的,俗稱二毛皮,也叫二道毛、二毛子,羊皮上梳理整齊打着卷的絨毛像是浪花一樣。用手拉直看看,一定要打兩個卷的,少了不行,不足月,多了也不行,成老羊了。銀川街道上和旅遊景點多有賣羔皮的,不過有些是假冒的,眼力一定要好。吃了很多羊羔,可對羊並無特殊的好感,大概是不愛動物的緣故。偶爾想到牧羊。牧羊在書本上是很浪漫的事情,尤其再加上一個牧羊女,最好是《柳毅傳書》裏那樣的龍女,懷抱一隻潔白的羊羔,羊鞭輕舉,亭亭玉立,會讓人想入非非。把那絕色女子懷裏的小羊拿來宰了,剝皮碎屍,油煎火烹,想來確是殘酷。曾與一同事女孩去新疆,在天山牧場,她嬉鬧追逐哈薩克人的小羊,抓來一隻抱着,擺了各種造型讓我照相,那小羊竟溫順得任她折騰,不急不躁,放下了,還繞着她的褲腳轉來轉去,嗅個不停。那時剛工作不久,還沒學會吃羊肉,現在在她家看見那些照片,偶然會不經意地想:新疆的羊羔肉是什麼味道?很多人大概和我一樣,有一個秘不可宣的想法:前半生吃肉,後半生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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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相集之私人味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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