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蘿澀長嘆一聲,用手扶額頭,簡直要抓狂了,「你以為是打架鬥毆的小罪名,關幾天就給你放出來了?別說人給毒死了,就是現在還活着,這麽半死不活的,你也少不了得發配漠北,有了案底,莫說涼州軍,就是綠營兵也會不收你的。」
兜子緊緊捏住的拳頭鬆開了勁兒,垂下頭來。
李婆子哀求道:「真有這麽嚴重?當時她只說是些臭鹽巴,吃不壞人的,只想叫鋪子生意差些,我才同意的……不能讓兜子去頂罪吶,俺們老李家就這一個獨苗苗啦!」
「她是誰?」
「是、是分鋪的杏花丫頭……」李婆子心虛地攪着粗糙的手指。
蘿澀深吸一口氣,忍着罵娘的衝動,雖知道跟姜氏攤牌以後,沒有什麽太平日子過,卻不想報復來得這麽快,也這麽徹底。
得不到零食鋪,她就打算徹底毀了它嗎?
既然知道是誰下的手,那麽一切就有解決的辦法,她得和姜氏好好談談。
然而還不等蘿澀上門去找姜氏,牛杏花已經挺着個大肚子姍姍來遲。
她坐着兩人抬的軟轎在鋪子外頭下了地,笑盈盈地走了進來,比起從前的喜怒形於色,現下的牛杏花更像藏着毒針的毒蠍,眼眸里透着陰狠的光芒。
「蘿澀姊姊這裏好熱鬧啊!我那分鋪冷冷清清的,要不是客人嚼舌根,我還不知道東家這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哩。」
李婆子立刻站在了蘿澀這邊,指着牛杏花就罵,「你個狗娘養的賤貨!哄騙我辦事,就是你,現在裝着一副假仁假義的模樣,做給誰看?!我這就去跟知府大老爺說,叫他拿了你!你心思歹毒,這孩子生下來就是受罪!」
牛杏花掩嘴笑了笑,水靈靈的眼珠子就沒離開過蘿澀的臉,她想從她的表情中汲取幾分慌亂的懼色,這能讓她感到快樂。「呀,原來是你動的手腳?我還想着誰人如此兇惡呢!好呀,這就去報官,霍知府與蘿澀也是舊交,想必會秉公處理,嚴懲兇手呢!」
李婆子哪裏曉得霍禿子和蘿澀的恩怨,更遑論霍禿子是姜氏的走狗了,他不出面還好,一出面,哪有蘿澀的好果子吃?
「牛杏花,你不必跟閑人掰扯,說吧,你想要什麽?」蘿澀站在她跟前,眸色泠淡,她要知道對手的目的,想着大約也是逼她交出鋪子之類的話吧。
牛杏花撫着隆起的小腹,感慨一聲道:「別家的狗會咬人,再怎麽養也是枉然,我家夫人說了,那三百兩銀子權當贈給姑娘了,既然這鋪子名聲砸了,那便關門歇業吧,好歹不是人命官司,出些銀錢撫恤,也不必拉誰頂罪,就說是鋪子東西的品質有問題就是。」
蘿澀銀牙一咬,這倒是比頂罪更可惡,若認下了品質有問題,鋪子好不容易打起的好名聲就這麽廢了!
可是,不這麽做的話,勢必兜子和李婆子要進去一個,她不稀罕李婆子,可兜子能為了這個所謂的阿奶而自願頂罪,她也不能不考慮他的感受……真該死!
見蘿澀猶豫不決,牛杏花眸中儘是得意之色,不痛不癢的輕笑道:「時間不多了,趁着我與你好商好量時,你就自己關了鋪子吧,等到知府衙門帶着衙役來封鋪,那就更難看了,你說呢?」
言罷,牛杏花撣了撣錦衣袖口上那壓根沒有的塵灰,向邊上的王氏斜睨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扭身出了鋪子。
轎夫抬起轎子,慢悠悠地走了。
牛杏花走後,蘿澀渾身無力,扶着桌沿邊兒坐了下來。
三娘在一邊揪心的看着,只是苦於插不上話,等牛杏花走了,才與蘿澀道:「事情既然這般了,咱們也得主動一回,自己歇了鋪子貼告示,只說作坊處出了岔子,要歇業追回零食,整頓好了再開業。」
李婆子顫悠悠,忍着驚喜試探道:「不、不用拿我去官府了?」
蘿澀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去了也沒有用,她們本來就是衝著我這鋪子來的。大伯娘,你平日裏與牛杏花走得近,你倒是說來聽聽?」
她將話引到王氏身上,整一屋子的人都看向王氏,大家都把牛杏花走時那曖昧的眼神看在眼裏。
「我哪裏曉得,你是東家,你咋說就咋辦唄……我鍋里還有飯呢,我先回去了!」不敢與眾人對視,她倉皇的往隔壁逃去。
蘿澀想了想,姜氏注重既得利益,費功夫逼得她歇鋪做不得生意,還白搭上三百兩銀,豈不是虧出血來,料想她一定是打算自起爐灶!
她扭身與三娘道:「你今兒得早走,回去挨村替我跑上一遍,那五家供貨作坊的頭替我籠絡住了,斷不能叫別人挖了去!」
三娘誒了一聲,「牛奶奶和我娘那裏你儘管放心,我瞧剩下三家也不是什麽忘恩負義的人,我去說說,應是無妨的。」
「世事難料,利益面前誰又能說得准。」
蘿澀心中暗道,鋪子的售賣方式不值錢,她雖起了好頭,難免有模仿的,關鍵還在於那些打出名聲的零食上,故而控制作坊源頭是第一要緊的事。
三娘得了活兒,跟牛乾先往牛家村去,順道把李婆子也一併帶走,這是蘿澀的意思,她怕姜氏翻臉,再回頭清算,故先將人藏去鄉下。
蘿澀另喊來了牛長庚,先將跑腿業務放上一放,把暫時歇業的告示挨家挨戶的送去。
她自己則取了一百兩銀,割了豬肉,買了水果,上中毒的兩家門戶探望,把撫慰銀給了,賠笑道歉哄了整整半日。
從南頭大街上走回來,老遠處,正紅的辣椒店招還迎風飄着,原本門庭若市的鋪子現下上着板。
看着「娘子大人」這四個銅漆大字,蘿澀不禁心中酸澀。
「別杵在這裏吹風,鋪子歇了就歇了,你正好休息一陣,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梁叔夜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大病初癒的他面色很是憔悴,一身錦袍腰際玉革鬆鬆的勒着,似乎清減不少。
桑柏駕着馬車跟在一邊,他從車上跳下來,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他躥到蘿澀身邊,攛掇着,「姑娘放寬心,一切都有咱家少爺呢,他昨日傷口癒合發了燒,今兒知曉姑娘鋪子出了事,立馬就來了。」
梁叔夜臉一臊,扭頭冷冷道:「你話這麽多干什麽?」
蘿澀笑了笑,坦然地舒了一口氣,「走吧,待在這裏也是煩悶,不如去走走。」
說罷,逕自提着衣裙踩上車轅,撩開帘子彎身鑽了進去。
梁叔夜身子不適,也一併坐上了馬車。
從南頭大街晃悠晃悠,漸漸嘈雜聲小了,蘿澀挑開窗帘子探頭看去,見已經到了東城。
大街上的拐角處原是娘子大人的分鋪,現下圍着一眾工匠,正在卸店招和牌匾。
「桑柏,你停一下。」
「吁!」桑柏停下了馬車。
蘿澀擰着眉心看去,見工匠隨意地將娘子大人的牌匾扔在了地上,砸起一地塵灰,緊接着從鋪子裏頭抬出一方嶄新的、上頭還有紅布綢子包裹着,老遠處她就能聞着那新油漆的味兒。
工匠攀爬着梯子,把匾額掛上了鋪門正上方,牛杏花挺着肚子在下頭仰頭瞧,她身邊還跟着王氏,正殷勤的給她打着扇子。
待擺正了位置,夥計把紅布綢給扯了下來,蘿澀定睛看去,匾上四個大字——公主駕到。
梁叔夜訕笑一聲,往後靠了靠,嘖道:「可以啊,你不過是娘子大人,這已經直接到公主了,過兩日我也去開一個,叫吾皇萬歲,進去一個,夥計得喊一聲歡迎光臨吾皇萬歲,這感覺棒不棒?」
蘿澀心裏本就有悶氣,叫他一揶揄,更沒好氣,「你是哪邊的?」
「自然是你這邊的,你別鬧心啦,都交給我,看我怎麽幫你報仇。」
蘿澀心下吃驚,不自覺拉上了他的袖口,「你別干傻事,莫要牽連無辜。」
「想什麽呢,我是那麽無恥的人嗎?哎,除了下毒陷害,還有很多辦法能叫一個鋪面沒辦法在童州城立足的嘛!」
梁叔夜打了個響指,信心滿滿,他揚聲讓桑柏繼續駕車,往他說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