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滿囤媳婦把剩餘的銀子都交到蘿澀手中,感嘆道:「我原本當你是新媳婦,不會掌家,現下瞧起來,你比我用心打算,這錢我定是要放給你的,升子好福氣吶!」
蘿澀掌心裏攏着碎銀子,低頭抿嘴笑了笑,一絲苦澀縈與舌尖。
兩人從苦水鎮回程進村,已是夕食時分,院子靈棚簡陋,是倉促起的一座,倒是棺材新漆油亮,泛着刺鼻的味道。
蘿澀喊來升子,一道幫忙把牛車上的東西卸下來,把肉糧統統搬進灶棚去,其餘雜物先歸攏到房間,待晚上閑暇時再行規整。
滿囤媳婦上家裏拿白面兒和粳米去了,幾個幫忙的嬸子、伯娘也借來了各家的碗筷凳椅,一溜兒在靈棚下擺開。
蘿澀開灶生火,用鍋先燉起大骨蘿蔔湯。
她洗凈大骨用開水汆一下,蘿蔔去皮切塊,切薑絲去腥,先用灶火慢慢燉,然後處理豬頭,先洗凈雜肉丟到沸水中焯一會兒,然後着手用紗布包着八角、茴香、桂皮、蔥姜等香料丟進鍋中,等用小火燜至酥爛,再除油撈起,看起來色澤紅潤,香糯得很。
蘿澀把豬頭肉切薄片裝進盤裏,又拍了條黃瓜兒,澆着一匙子醋,就着鮮蒜便能吃了。
等滿囤媳婦趕來,蘿澀已經處理好豬下水,且院子裏飄着一陣陣肉香,叫人食指大動,饞得很。
「這煮的是什麽?香得鼻子都要掉了!」
「大骨蘿蔔湯,大骨上雖無肉,可燉起湯來卻是格外得香,與白蘿蔔實是絕配。」蘿澀掀開鍋蓋,揀着一塊蘿蔔嘗了嘗,香軟甜脆,一點都不澀口,她方移了灶膛里的薪火,用餘溫再燜上一會兒。
滿囤媳婦一塊兒幫忙,她拿出面引子醒面,涼州人習慣吃麵食兒,有肉有菜,還得大饅頭管飽才成。
滿囤媳婦擀麵、切劑子,一併擺在餃子簾兒上,蘿澀尋思還買了豬頸肉,不如剁餡伴着薺菜,蒸大肉包子好了,比饅頭更實在一些。除了豐盛的肉菜,白菜清炒、蒜蓉菠菜亦做得爽口清脆,葷素一桌,配上大骨蘿蔔湯,幾桌白事飯也能應付過去了。
到了用飯時分,來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蘿澀不認識人,所以多是滿囤媳婦招呼着。
升子碰見眼熟的人會點頭示意,不熟的就不會搭理,大夥兒曉得他是個傻子,自然不會與他一般計較。
升子沒什麽近親,倒是遠房叔伯有幾位,平日裏也疏遠着,除了這幾位來吃席,送了百來錢的人情外,剩下的都是這次幫忙的鄉鄰和匠人師傅。
大夥兒用過飯,婦人留下幫襯收拾,男人們都早早歸家休息去,明兒個得趕早出殯使力氣,讓升子阿奶入土為安。
翌日發喪出殯,蓋棺封土,一應依照風俗辦了,一趟走下來還算順溜,後續雖還有些瑣事,到底入了土,其餘的也耐着心慢慢處理就是了。
就這麽焦頭爛額忙過幾日,總算過了頭七,拆下了靈棚。
這日,二奎一身厚棉衣,蹬着雙新做的皂靴,跑來找蘿澀,說是已找里正辦妥了贖人的事兒,要把三個被拐來的姑娘帶回童州去。
山子媳婦雀榕態度堅決,說家裏嫂子刻薄,爹娘偏心,原是替她說了一門糟老頭續弦的親事,她根本不願,現在被拐到了涼州,見山子模樣端正,家裏有幾個小錢兒,她自是不肯回去的。另兩個丫頭因丟了身子,也沒臉回去了,幾番思量以後認了命,也打算留在苦水,只求二奎給童州的父母報個平安,天南地北要保重,日後若有造化,再回去瞧一瞧雙親。
故而跟二奎回去的,只剩下三個人。
約定好出發的時日便在明日辰時,他特意來找蘿澀辭行。
「阿姊,我這就走了,現在十月末,大約十二月初就會趕回來,我娘還等着我陪她過臘八,你可有讓我捎帶的口信兒?或是叫我回程的時候買些什麽帶回來?童州富庶,涼州貧苦,若缺了什麽你同我說。」
蘿澀思量片刻,論說衣食住行,她已入鄉隨俗,現下手裏本就沒幾個錢兒,她沒法再過之前東家姑娘的小日子,不過倒是有一樣東西,她無論有錢、沒錢都離不開的,便是辣椒一味,自打來了涼州後吃不着辣子,她渾身不舒坦。
「不如替我尋一袋辣椒種子回來,上牛家村買吧,那裏農戶種得多。」
二奎聞言很吃驚,笑道:「也是奇了,雀榕姊也叫我捎帶辣子,她說涼州天寒,辣椒不易種活,就叫我拉一車乾辣椒回來,能塞多少塞多少,她要自行開個辣子作坊,做辣菜賣錢呢。」
蘿澀淺淺一笑,她這致富的法子不知養活了多少農戶,竟有人被拐到涼州了也不忘辣子的好處。
被李大虎拐來的這一路,她已知雀榕原先在辣菜作坊上工,那作坊是牛奶奶分鏈下的一戶,只做辣條罷了。雀榕為人聰穎,很快學到了辣菜的技藝,只是性子陰鷙,想法頗多,除了辣條的做法,其餘新研發的辣菜,牛奶奶便藏了一手,沒讓她知道。
蘿澀既已隱姓埋名,就不打算再碰辣菜這生意,請二奎捎帶辣椒種子只是為了方便自己吃辣罷了,雖說孕婦不宜吃,可她實在無辣不歡,心想着偶爾偷嘗一點,過過癮就好。
「她既托你了,你就方便行事吧,我要種子自個兒種,涼州雖天寒,我也有法子,哪能一趟趟指望着你去捎帶,總歸不是長久之計。」蘿澀從屋裏拿出一隻包袱,遞到了二奎手裏,笑道:「雖知翠英嬸子疼你,定是準備妥帖的,我還是聊表心意,包袱里有幾張春餅和一罐茄鯗,你拿着路上吃,自個兒當心。」
二奎嘿嘿一笑,滿心歡喜接過包袱,往肩上一背,樂道:「謝謝阿姊,我一定省着吃,交代給我的事兒,我也保證辦好,你就放心吧,臘八我一定回來啦!」
「好,等你回來。」
送二奎離開後,蘿澀才回到自家屋子。
升子阿奶走後,升子就搬到西屋去住,東屋的炕床實在太小,升子一人睡尚且嫌擠,遑論再加上一個蘿澀了。
兩人分房而居,吃飯倒是在一塊兒,升子漸漸從阿奶離世的悲傷中走出來,他開始變得很依賴蘿澀。
只說一件事兒,每天早上公雞尚未打鳴,他已摸黑起床,第一件事兒就是來蘿澀房門外喊她一聲,只有聽她睡眼惺忪的應了,他才放心,樂滋滋的去挑水注缸,劈柴生火。
蘿澀想起便覺得無奈,送走二奎後,她扶着門框兒邁腿進去,見升子一臉不樂意的站在堂屋。
「羅嗦!野豬要跑了!」
「野豬有腿,不跑才怪了!」
哼,聽蘿澀沒有一絲歉疚之意,升子老大不高興,扭臉過去不理她。
今日她答應了要跟他一起去山上勘查陷阱,可二奎一大早就來了,磨磨唧唧扯閑話,他等着心急得不行,又不敢出去趕人,因為蘿澀說過,要老老實實在堂屋裏等她,如果邁出去一步,她就要扣掉他攢下的一粒蠶豆,他捨不得!
蘿澀見他背着一隻老舊的箭囊,裏頭稀稀拉拉留着三五枝箭,箭頭雖磨得鋒利,可箭羽疏黃,殘破得不像樣子,這一箭飛射出去恐難以射中獵物,而且他手裏提着的弓也不是什麽樺木牛筋,不過尋常做工粗劣的罷了。
「那你還去嗎?」
「不去了!」升子悶聲,拽下身上的箭囊,扔在了條案上。
蘿澀笑了笑,從懷裏掏出兩粒蠶豆,推到了他的面前,溫聲道:「這是你方才聽話,乖乖待在堂屋裏等我的獎勵,拿着吧。」
升子眼皮一跳,手碰上蠶豆時,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沒拗過自己,還是歸攏起來,拿着蠶豆往自己房裏跑。
蘿澀曉得他在炕頭藏着一隻鐵匣子,裏頭不藏銅錢、銀子,只攢了一堆蠶豆當寶貝。
磨嘰許久才出來,升子扛着鋤頭,對蘿澀道:「我去給景叔兒翻菜地!」
「站住——」蘿澀呵住了他,後道:「昨天才去翻過,好好的白菜都叫你翻爛了,你要有力氣,用在自家開荒的地里,怎能白白便宜別人?真不去山上了?你確定?」
「不去。」
「哦……那我昨天連夜趕做的拋兜子,你今兒怕是用不上了……可惜啦!」蘿澀一邊委婉的感慨,一邊從懷裏掏出一隻拋兜子來,在他眼前顯擺。
拋兜子是縮小版的拋石器,它用毛線編製而成,中腰用生牛皮蒙出一個小兜兒,用的時候拿小環的一端套在中指上,末端捏在手中,在小兜中裝上石子,最後揮舞着,等力氣加大後,趁勢鬆開末端,拿石子打向獵物,威力十足。
在沒錢置換新的獵弓箭矢時,這玩意是蘿澀能想出來最好的行獵武器,原先在草原,牧民放羊也會用它來驅趕狼群,殺傷力可見一斑。
升子打探頭看見拋兜子就挪不開眼了,他歡喜地接過,樂得咧嘴直笑,「去去去,馬上就去!」
蘿澀見他這副傻頭傻腦的虎樣兒,跟着抿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