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是蘿澀第一次進城,心下也有幾分期待,她把背簍放在牛車上,害怕路上顛簸把醬罈子顛簸壞了,便取出來一路抱在懷裏。
牛奶奶笑道:「你倒是寶貝。」
「自然,我的希望全在這兒呢,我還指着它換錢,買些鞋面底子,給奶奶縫雙蚌殼棉鞋穿呢。」
「哈哈,孝順的孩子,我同你說說集市上的規矩吧,咱們一般去南頭大街,那小鋪子多着呢,賣什麽的都有,靠河那一邊的空地都是要交錢的,一個時辰兩文錢,划不來,橋頭位置最好,可搶的人多,你我早點去碰個運氣吧!」
蘿澀仔細記下這些規矩,一路盤算着,等日頭整個跳了出來,她也晃悠悠的進了童州的城門了。
童州為舊都,繁華不落京中,北城有官府衙門、駐防將軍府;東城的商賈大宅遍佈,西城是貧民窟;南城因靠着碼頭,商鋪小買賣如過江之鯽,多而細密,應有盡有,因此有「北貴南賤,東富西貧」之說。
蘿澀一行直接從南城門入城,走過護城河上的吊板,路兩側的小攤販已是多如牛毛。
有挑着擔子沿街叫賣的,有在地上鋪了麻布,擺上物什叫賣的,也有推着太平車邊走邊吆喝的,所賣的東西更是林林總總,吃的、用的、玩的,但凡能想得到的總能尋着有人賣。
往城裏頭走,行過南頭大街,兩邊都是生意鋪面兒,像切面鋪、二葷鋪這些都是飯館,也有綾羅店、估衣鋪、雜貨鋪之流,衣食住行俱全。
在麻布店外歇了歇,牛奶奶耽擱了一會兒,進去送了幾副綉品,又拿回幾件綉樣,只說雖然女婿掙家用,可她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做些手工攢下幾個子兒,來日給孫子長庚娶一房賢良媳婦。
蘿澀心下愧疚,想着若是今兒順利,定要先將跟牛奶奶借的錢還上。
越往碼頭邊走,蘿澀越感覺自己從百貨市場走到了菜市場,豬肉鋪、羊肉鋪、蔬菜攤,各色小吃攤子,即便只拎了一籃子雞蛋來賣,那也是一樁生意。
到了橋頭,牛奶奶還要去碼頭,便和蘿澀暫時分開。牛長庚在碼頭做搬貨的苦力,是算月錢的長工,手裏管着臨時散工,稱得上小有頭臉,牛奶奶這遭就是為了來瞧他的。
走的時候她和蘿澀約定好,傍晚時分在城郊的茶攤子裏碰頭。
待人走了,蘿澀開始專心看顧自己的事兒。
橋頭是個好地方,可惜她來得不夠早,一處空位都沒了,來回走了兩遭,想等哪家生意好的,早早售罄收攤回家,她正好接上位置接着擺。
「喂,你買不買的?不買別走動,擋着我們做生意咧!」賣豬肉的肥碩女人揮了揮手裏的剔骨刀,把蘿澀往橋下趕去。
拉着兜子,蘿澀決定上河邊擺攤,不去省那個攤位費了,興許它值這個價呢,市場總是根據供需形成的。
在空的台階上坐下,她從竹篾背簍里把香辣零嘴搬出來,將三個罈子依次擺開,她手裏攥着油紙袋,等一切準備就緒後,便提嗓子吆喝起來,「噴香味美的小魚仔喔,糯口生津的鹵辣藕塊,您再看看咱祖傳手藝,豆皮咸辣開胃,是飯前最好的小零嘴喲!」
雖是小姑娘家,但她吆喝起來絲毫不顯膽怯,比起邊上賣雞蛋的農家丫頭好太多——她怯生生的站着,只等別人上來詢價時說上兩句,還是蘿澀更顯得大方。
邊上一應擺攤的不由側目看向她,有個賣燒餅的大叔走了過來,嘿嘿笑問:「丫頭眼生得很,頭一遭來吶,賣的什麽?喲,這紅油油的,還真沒瞧見過。」
蘿澀甜甜一笑,拿油紙包了兩根辣條遞給他,「大叔您嘗嘗,這是我自己搗鼓的,可香哩,吃着開胃,大寒冬也能辣出一身汗呢!」
燒餅大叔憨笑着接過東西,他見手指上沾了辣油,習慣地嘬了嘬,不料「嘶」的一聲叫了起來,「哎喲,這麽辣呀!這得放多少胡椒呀?」
「哈哈,老燒餅,連辣都吃不了啊,我還嫌家裏婆娘煮的不夠辣呢!快吃快吃!吃着好我也買,就怕不夠辣!」邊上自有湊趣的人慫恿他吃下去。
「大叔,您快嘗嘗吧。」蘿澀一聽有門路,便鼓勵他吃看看,但凡適應了第一口,那接下來她想阻擋也攔不住哩。
燒餅大叔舌尖火辣辣的,但見眾人起鬨,只能梗着脖子吃了口,豈料入口竟十分有嚼勁,辣里透着香,整個人都熱了起來,這口還沒吞下,便急着尋第二根去了。
「唔,好吃,好吃!辣得過癮,普通的辣菜根兒一點都不夠看了,小丫頭,你這個零嘴怎麽賣呀?」他連手指上的辣油也不放過,一併舔了個乾凈。
邊上的人見燒餅大叔要捧小姑娘的場子,也紛紛圍了上來,有興趣的也嘗了嘗味道,七嘴八舌地討論着滋味,又問着蘿澀價錢幾何。
「大叔,我也沒啥稱斤算兩的物件,只用這油紙袋裝,給您裝得滿當,辣條和藕塊一包二十文錢,小魚仔多要您五個大子兒,不貴不貴。」
蘿澀估計了一番,一包裝滿大概一斤不到,賣二十文,扣除成本還能剩下七八文的賺頭,小魚仔有十文賺頭,一壇大約有十斤,若三壇都賣光,差不多能掙兩百五十文錢。
之後她先把牛奶奶的錢還上,還能置辦些鍋碗瓢盆、柴米醬醋回去,多來幾趟,入冬的寒衣便有着落了。
這麽盤算下來,她就幹勁十足,覺得日子有了指望。
「再便宜些,大叔多買些回去吧。」沒有一口價的買賣,不討價還價,蘿澀還覺着奇怪,「買兩斤辣條或者鹵藕,我送二兩小魚仔哦!」
小魚仔賣得貴,挺多人捨不得,可小魚仔吃着更鮮辣,送了叫他們嘗嘗,喜歡吃才捨得掏錢呢。
「好,給我來兩斤!」燒餅大叔第一個掏錢。
蘿澀忙着裝袋封口,兜子則負責收錢,一枚枚銅錢數着,湊齊整數就拿繩子串上,小心的放進錢罐子裏頭。但是買兩斤的人畢竟少,多數人只圖個新鮮,湊個趣兒要了一斤、半斤,一撥人願意買的都掏了錢,不習慣吃辣便作罷,上別處瞧熱鬧去了,蘿澀的攤子瞬間冷清了下來。
兜子搖了搖錢罐子,聽着銅串子咯噹碰着響,笑得合不攏嘴。
蘿澀低頭瞧了瞧,香辣小魚仔送了燒餅大叔二兩,還賣了半斤,尚剩老大一罈子,另兩罈子倒沒剩下多少,加起來也算是賣了不少,正琢磨着要不降個一錢半子兒的,把剩下的這些也賣了,湊足一時辰的攤位費便走,也不過花兩文錢。
這時,一雙黑布皂靴映入眼帘,她當顧客上門,噙着笑臉抬起頭,殷勤的介紹道:「新鮮零嘴,又香又辣,您不來兩斤?」
「新來的?沒拜碼頭就敢這麽擺上了?誰教你的規矩,真當地上撿錢不懂孝敬土地爺?」說話的人一口黃牙,生了一張馬臉,一副衙皂打扮,正眯眼盤算着什麽。
「官差大哥,小妹確實頭遭來趕集,不懂規矩,讓您老見笑啦,這就把攤位費給您補上。」蘿澀賠着笑,心裏雖然對這嘴臉十分厭惡,卻也沒別的法子。
「喲,小嘴賊溜兒,會來事兒呀,成吧,爺不同你一般見識,十個大子兒,少一個都不行!」一腳踩在台階上,他彎腰瞅着罈子裏的東西,咽了咽唾沫星子。
「官差大哥,不是一個時辰兩文錢嗎?我來了不到一個時辰,邊上賣燒餅的大叔也是瞧見了的。」
蘿澀扭頭指了指邊上的燒餅大叔,卻見他擠眉弄眼,對着她搖了搖頭,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偷偷地暗示她——給錢就是了。
「我曉得,但你頭次來不懂這裏的規矩,十文是給我的茶水錢,不然這青天白日,我維護治安我是閑着?剩下的是之後幾次的攤位費,提前交了!」
蘿澀忍着想一掌招呼他的衝動,撈了些辣條送他吃,「官差大哥通融下,妹子還沒掙着錢,您要不嫌棄,拿些去哄孩子吃吧。」
「那……那你交給我十二文吧,再給我些辣條回去,剩下的便算了!」
「……」
到最後那衙皂連騙帶搶,從兜子懷裏撈去十枚銅錢,心裏想想還是不舒坦,就把那整壇小魚仔都搬走了!
只是蘿澀不是好欺負的,趁着他不注意,從背後抓了一把沙土灑進罈子裏,看他得意洋洋地抱走那罈子香辣小魚仔,心中默默罵道︰回去吃,仔細不崩了你的大黃牙!
等衙皂走了,大夥便安慰她,頭回兒都是這麽過來的,她已經算是嘴甜會說話的了。
要碰上脾氣倔的,東西賠了不說,少說還得挨一頓打,更有被扣上鬧事罪名的,直接鎖了,拉去衙門關上幾日,逼着家裏湊錢贖人。
「童州是舊都府門一級,怎有這般欺壓百姓的皂隸,官老爺都不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