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昨夜暴雨,盛雁溪是親自在廢墟中將這塊木牌挖了出來?

肖折釉翻開手掌,看着靜靜躺在掌心的木牌,系在木牌上的平安扣本是鮮紅的色澤,經過無數年歲的洗禮,顏色已經很舊了,木牌的正中央,用小刀一筆一劃地刻着「阿楠」二字。

又是阿楠。

肖折釉忽然發覺,她對沈不覆的感情與盛雁溪相比,着實淺了不少。她做不到如盛雁溪這般,弄得一身狼狽只為心上人傾心之人的一個名牌。

肖折釉恐怕一輩子都做不到像盛雁溪這般卑微而痴情地對待沈不覆。

盛雁溪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尷尬,她收了手,將傷痕纍纍的手藏在袖子裏。

盛雁溪看向肖折釉,勉強扯出笑來,說道:「其實應該跟你說聲道歉的,幾次一時衝動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

她又笑了一下,說:「其實你挺好的……我、我祝福你和霍玄……」

盛雁溪眼中有淚,她努力將眼中的氤氳濕意壓下去,強自鎮定地說:「好像也沒什麽別的話要說了……本來想拜託你幫我好好照顧霍玄,可是又覺得我根本沒資格說這個話……就這樣吧……告辭了……」

「我會的……」瞧着盛雁溪神情不太對,肖折釉忍不住答應下來。

盛雁溪釋然地笑了,她點了一下頭後往外走,她的腳步很輕,身子也很輕。

她一直走到院中,又回首四處張望,可終究沒看見她想見到的人,落寞和絕望的神情在她眼中逐漸湧出,凄然一笑過後,她轉身離去,倉皇而逃。

直到盛雁溪走了,肖折釉還立在原地,望着她離開的方向,許久之後,肖折釉抬手,輕輕摩挲着「阿楠」這個名字。

一旁的煙升輕嘆了一聲,說:「不知道這個阿楠到底有多好,才讓將軍記了這麽多年。」

「你也知道阿楠啊……」肖折釉低聲說。

煙升立刻想到肖折釉是現在的將軍夫人,自己這般提起阿楠實在不妥,她急忙說:「很多人覺得將軍寡情冷血,其實將軍是很重情義的人。夫人知道的,煙升本是先夫人身邊的人。」

這倒是第一次從煙升口中提起盛令瀾,肖折釉不由萬分好奇,她帶着幾分玩笑問:「聽說先夫人是位公主,不知道是個怎樣的人?」

肖折釉藏着眼中幾分笑意,悄悄打量着煙升。

煙升臉上的表情一凝,說:「我們公主自然是天下最好的公主。」

肖折釉低着頭,微微翹起嘴角。

「夫人,奴婢提起先夫人是想說將軍是個很重情義的人,先夫人去了以後,將軍不僅將他們早夭的女兒記上宗譜,更會在先夫人每年的祭日前去祭拜,每次祭拜都是一整日。對待並未相處過的先夫人尚且如此,可見其多重情義或者說責任。」煙升稍稍停頓了一下,「所以……奴婢是希望夫人不要因為那個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人的阿楠與將軍隔得那麽遠……」

外人不知,作為貼身伺候的幾個侍女都很清楚沈不覆與肖折釉不過是場假夫妻。原本在霍府的時候,沈不覆每隔一段日子還會假裝在她房中宿一晚,可如今搬到將軍府,連假裝也不需要了。

沈不覆甚至也不擔心那些看守的侍衛將這事稟告定元帝。

肖折釉瞧着眼前的煙升,忽然想到前世她即將嫁給沈不覆時,煙升也是這樣柔聲勸着她日後要和夫君好好相處。她總能用溫柔的聲音細細與她講道理。

肖折釉別開眼,相見不相識大抵便是如此,其實能再遇煙升,她也應該滿足了。

她收起情緒,笑着問:「煙升,你早就到了出府嫁人的年紀,而且我聽說你的身契是在自己手中,那為何一定要留下來,而不是選擇嫁人呢?」

煙升有些悵然地回憶了一會兒,說:「先夫人去的時候,將軍就把身契給了奴婢。那個時候本是要走的,可是先夫人走了以後啃啃就不吃不喝的病着,啃啃嬌貴又認人,別的奴婢都無法近身。奴婢便想着留下來照顧啃啃,先夫人的骨肉沒能保下來,若是連啃啃都活不下來,他日去了陰間真真無顏面對先夫人了,便留了下來,沒想到一眨眼這麽多年,奴婢也過了說親嫁人的年紀,便熄了出府的念頭……」

煙升說到這裏忽然警醒,她說這麽多公主的事情與肖折釉聽做什麽?簡直是糊塗。

她急忙說:「奴婢去廚房看看,也不知道午膳準備得怎麽樣了。」

「好,你去吧。」肖折釉說。

一旁的絛葡兒問:「夫人,我們還不回去嗎?」

肖折釉握了握手中刻着阿楠名字的木牌,說:「先去將軍的書房。」

肖折釉一直坐在沈不覆書房裏的藤椅里等他回來,她晃了晃手中的木牌,目光落在「阿楠」兩個字上。雖然筆跡有些變化,可是她還是能認出這兩個字是沈不覆刻的。

沈不覆幾個時辰後才回來,他一回來就聽說盛雁溪今日來過,是肖折釉見了她,而且肖折釉現在在書房等着他,他便直接去了書房。

「盛雁溪來做什麽?」沈不覆問。

「公主讓我把這個交給將軍。」肖折釉將握了大半日的木牌遞給沈不覆。

肖折釉拉着褪了色的平安扣,垂着的木牌輕輕搖晃。

望着木牌,沈不覆怔了怔,才伸手將它接過來,他指腹摸過阿楠的名字,記憶退回到十幾年前。

那個時候他不過十三四歲,彼時定元帝還未登基,他也還未領兵,不過是王府中的一員侍衛。

那一年盛令瀾中了劇毒,先帝大怒宮中太醫無用,甚至重金搜尋民間神醫,一時間弄得沸沸揚揚。

他無意間從當年仍是郡主的盛雁溪口中得知虔安寺中有一棵樹可保平安,十分靈驗。他沒有什麽可以為她做的,甚至連見她一面都不能,他便隔着千萬重的宮牆為盛令瀾祈福。

她是公主,公主名諱不可隨意提及,更何況是刻下來,而他也不願意任何行為擾她半分清譽。所以他隱了她的名諱,取了個音近的「阿楠」刻於祈願牌,乃至於日後,老太太催問的時候,他也用阿楠代之。

他想着今生總有一日對別人提起她時不用故意隱其名,他的確等到了那一日,不過美好太過短暫,一切都還沒來得及說,便徹底錯過了。

「小哥哥,我叫阿瀾,波瀾壯闊的瀾。你叫什麽?」她稚氣的奶音彷佛還在耳畔。

阿瀾,可是他卻沒有機會真正喊一次她的名字,一次都沒喊過。

「將軍?你又想阿楠姑娘想得走神了。」肖折釉藏着眼裏的黯淡,垂着眼睛,輕聲說。

沈不覆收起思緒,他將祈願牌小心攏入袖中,問:「公主可還留了別的話?」

「有的。」肖折釉將盛雁溪的話敘述一遍,又將她狼狽的可憐樣子說了一遍。

沈不覆聽後久久不語。

「將軍,我總覺得雁溪公主今日哪裏不太對勁,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肖折釉問。

盛雁溪今年已過了三十歲,從豆蔻之年的情竇初開到如今,她將一個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年華全托於對一個人的痴戀上。

肖折釉身為女子,即使和盛雁溪喜歡的是同一個人,她還是忍不住為盛雁溪難過、心疼,還有惋惜,甚至有的時候,她都會對沈不覆的毫不動心而驚訝。

沈不覆略一思索,道:「應當是和親吧。」

「和親?」肖折釉驚了驚。

上輩子她身為公主,自然明白和親代表着什麽,即使是和平年代,和親公主也不過是祈和的棋子,更別說如今大盛與周邊幾國的關係都很緊張,盛雁溪此時和親,恐怕凶多吉少……

肖折釉搖頭,說:「若是和平年代倒也罷了,如今敵國是存着吞掉大盛的念頭,此時和親又有何用?不過是送羊入虎口,平白犧牲女子罷了!」她的語氣里逐漸染上幾分憤懣。

沈不覆訝然地看了她一眼。

肖折釉的氣憤慢慢散去,其實她明白身處其位的道理。別人只道公主的尊榮,又有幾人知道尊榮背後所要承擔的東西,即使是前世的她,若是形勢所迫,無論是殉國捐軀抑或是穿上大紅的嫁衣遠嫁和親,都是義不容辭之事。

不管是當初的她,還是如今的盛雁溪,誰都逃不掉。

肖折釉忽然很佩服定王妃,也就是師延煜的母妃,那個大盛唯一的女將軍,身為公主的女將軍。

可惜巾幗命殞、為國捐軀……

「將軍……」肖折釉想說什麽,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她又能說什麽呢,事關一國,沈不覆又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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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戶嫁龍門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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