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蘇沐秋

“你你你你你你你——”蘇沐秋倏地站起來，連帶着椅子滑過地面發出好大一道聲響，他面帶驚異，神色鮮明生動，“你怎麼是個妹子？！”

葉修卻覺得奇怪，反過來問他：“我為什麼不能是妹子？”

這不能怪蘇沐秋過於大驚小怪，實在是一葉之秋太具有欺詐性了——威風凜凜的男性戰鬥法師揮舞着戰矛大殺四方，戰鬥法師本來就是個近戰強攻角色，極具侵略性，到了葉修的手上更是攪得整個伺服器一片腥風血雨，蘇沐秋還在榮耀論壇其他伺服器版塊里看見有人談論一葉之秋。角色氣質跟遊戲風格這類東西是很玄乎的，至少蘇沐秋從來沒想過一葉之秋是個人妖號。

雖然這麼說有些失禮，但葉修的操作技術在女性玩家中的確非常少見，再加上她從來不開麥，開起嘲諷來一套一套的，只要跟她打過交道的誰都不會認為一葉之秋是個女孩子。

“哦……”意識到自己一驚一乍的蘇沐秋難免感覺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抱歉，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有點驚訝。”

“年輕人還是應該多見見世面啊。”葉修沉聲教導他。

蘇沐秋：“……”

靠，她果然就是那個一葉之秋！

平心而論，葉修長得的確好看，她膚色白皙，眉清目秀，臉頰上還有點軟軟的嬰兒肥。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無論用漂亮還是美麗來形容都不太合適，但等她稍稍長開一點，必定是一個足夠引人注目的美人——雖然現在的葉修已經擁有了相當程度的吸引力。

這種吸引力不是源於她的相貌，而是由於她的氣質跟生命力——她臉上的表情寡淡到幾乎沒有，耷拉着眉梢、眼角、嘴唇的模樣甚至沒精打采，但掩藏在皮膚、血管、骨骼中的生命力就像一顆埋在土地里的種子，悄無聲息地汲取少得可憐的養分，在破殼的瞬間才會發出細微零丁的聲響，然後又是掩人耳目的野蠻生長，安靜並且熱烈。

等蘇沐秋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盯着葉修看了好長一段時間了。

“還來么？”葉修問他。

“來！”

如果說上一把蘇沐秋是因為“一葉之秋”這個名字驚訝到錯失先機進而落敗，那麼之後的幾局對戰則讓他充分地領略到葉修的操作到底是有多麼驚艷。在PK上，蘇沐秋不止一星半點勝於葉修，他的意識，他對技能的了解，他對機制的熟悉……慢慢地，蘇沐秋終於意識到他強過葉修的居然只有經驗。

而在操作跟反應能力上，葉修卻隱隱勝他一籌，葉修不是沒有破綻，不是沒有失誤，但這些留給他的機會都被葉修用更快的操作強行彌補過去了。除此之外，葉修的戰鬥風格在單人PK中也是大放異彩，戰鬥法師強悍無匹、極其強硬，但同樣冷靜從容。

而蘇沐秋的戰鬥風格則較為精打細算，擅長用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利益，在硬碰硬的局面中他會選擇比較迂迴的方法，等待機會。這一點不能說不好，但對上葉修這種得寸進尺的傢伙，就很容易陷入被對方接管戰鬥的被動局面，更何況葉修意識到位，眼光長遠，她清楚地知道蘇沐秋在等待什麼，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應該彌補什麼。

一開始蘇沐秋總是贏，但緊接着輸的越來越多，到最後竟然演變成了“似乎無法戰勝”的局面。

葉修已經把蘇沐秋的戰鬥風格、操作套路給摸透了。她喜歡邊打遊戲邊琢磨對手，這很有趣。

蘇沐秋一局落敗，周圍群眾迅速發出了陣陣奚落的聲音，他們這些人都是在蘇沐秋手底下吃過苦頭的，怎麼會放過這個狠狠嘲笑他的機會？蘇沐秋脾氣好，面對觀眾的揶揄也只是翻了個白眼，很明顯，他輸在葉修手上也是心服口服。這時候一個人突然喊了一嗓子：“蘇沐秋你妹妹來送飯了，還是吃飽了長點力氣再來吧！”

葉修跟蘇沐秋同時側目望去，恰好看見一個個子矮矮的小女孩從人群中鑽進來，手裏提着保溫飯盒。

蘇沐橙抬起頭，好奇地打量着眼前這位網吧的新面孔，她剛才一直在觀察，看見一向無往不勝的哥哥竟然好幾次都敗在了葉修手上，於是便問：“你就是哥哥的對手么？”

葉修說：“我太強了，他不是我的對手。”

蘇沐秋：“……喂！來戰啊！”

“呵呵呵，”蘇沐橙被她逗笑了，把飯盒擺出來，“那我們一起吃吧！吃完再打！”

蘇沐秋在妹妹面前也不好發作，只好輕車熟路地將飯菜分成三堆，將最大的一份分給沐橙，只給自己留了最小的一份。用過午飯之後，蘇沐橙就拿着空飯盒先回家了，葉修跟蘇沐秋又在網吧對戰了一下午，不知不覺中到了傍晚，蘇沐秋一推鍵盤，甚是囂張地對葉修說：“今天先放過你，明天我們再來！”

“加油，”葉修真心實意地說，“要不然我一直贏也挺沒意思的。”

蘇沐秋：“……”

“我回家了！”蘇沐秋恨不得乾脆一走了之。

“再見再見。”葉修舉起兩隻手揮揮。

“都這個點了，你還不回去么？”蘇沐秋見她坐在座位上沒動，忍不住問。

葉修理所當然地回答說：“我家不在這裏。”

聞言，蘇沐秋像是猜測到了什麼，又是吃驚地看向葉修，只見葉修拍了拍懷裏鼓鼓噹噹的背包，她說：“我偷偷跑出來的。”

“……靠。”蘇沐秋除了這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看葉修的樣子跟她這一身打扮就知道她不是在開玩笑。兩人雖然在遊戲裏相識已久，但現實中還是頭一次見面，蘇沐秋不好詢問葉修的私事，只好擔憂眼下對方的處境：“那你今天晚上住哪裏，酒店？總不能一直住酒店吧。”

“那我的錢也不夠啊。”葉修說，這一路上已經花費掉她身上大半的錢了，幸好葉秋平時有存錢的習慣，不至於讓他的姐姐在離家出走的路途中過得太狼狽。

葉修忽然想起來：“我今天進網吧的時候，看見這裏在招網管……”

恰好路過的陶軒瞬間驚恐：“不招了不招了。”

葉修：“……”

“只需要包吃住，老闆，”葉修趴在背包上，遠遠地望着陶軒，“我很好養的。”

陶軒語重心長地說：“牢裏也包吃住，你看我想去么？”

葉修：“……”

“呃……要不然，你暫時先到我家裏住？”見對方像個無處可去只能到馬路邊上蹲紙盒子的小動物，蘇沐秋終於忍不住說，“不過我家小了點，你要去的話只能跟我妹妹睡一塊兒。”

葉修的眼睛亮了起來，連連點頭：“我去我去。”

“文明點。”

“……”

蘇沐秋說他家小絕對不是有意誇張。他和妹妹租住的房子位於一棟老式居民樓，離網吧不遠，住在那裏的人大多都是一些剛來H市打工、積蓄微薄的租戶。樓道里光線昏暗，安裝的聲控燈年久失修，必須感應到足夠的震動跟聲響才會顫顫巍巍地亮起來，像是跟灰塵攪拌在一起的霧蒙蒙的光線照亮了貼滿整個樓道牆面的小廣告。那些粗製濫造如同牛皮癬的小廣告有的新，有的舊，層層疊疊地刷在一起，散發出老舊的味道。

蘇沐秋家在五樓，一室一廳，唯一的卧室留給了蘇沐橙，而蘇沐秋只能在客廳的沙發上擠擠，還好沙發大，能容得下少年尚未抽條的單薄身體。但就是這樣的房子，租金就佔了蘇沐秋大部分支出，即便如此，蘇沐秋也感到心滿意足。

之前他和妹妹剛從孤兒院出來跟別人合租的時候，就發現合租人趁着他不在對沐橙動手動腳。蘇沐秋把那個人打掉了三顆牙，如果不是蘇沐橙攔着，他還能踩爛那個人渣的肋骨。他就像暴怒的雄獅，很快就帶着蘇沐橙搬到了這個只有他們兄妹的家裏。

“進來吧，你先隨便坐。”蘇沐秋幫忙把葉修的背包放進來。

“哥哥，你回來啦！”一聽到開門的聲音，蘇沐橙就蹬蹬蹬地從卧室里跑出來，手裏還捏着一支筆，看來是在寫作業。她看見葉修的時候，臉上產生了一絲茫然：“……咦？”

“咳，葉修姐姐沒地方住，我先把她帶回來。”蘇沐秋連忙解釋。

蘇沐橙表示瞭然地點點頭，伴隨着葉修的張望，她稚嫩的臉上也流露出一絲緊張。蘇沐橙雖然年紀小，但也看出來葉修跟這間小房子的格格不入。

“這裏還有一盆花。”葉修的注意力被柜子上的盆栽吸引了過去。

蘇沐橙舉手：“是我種的！”

葉修看了看花，又看了看蘇沐橙，笑着說：“好看。”

也不知道她是在說花還是在說蘇沐橙。

蘇沐橙鬆了一口氣……看來哥哥帶回來的也是個好人嘛！她快樂地跟蘇沐秋打了聲招呼，然後就去衛生間洗澡。趁這個時候，蘇沐秋把家裏唯一一台電風扇從蘇沐橙房間裏搬出來，夏天的晚上，葉修跟他在外面走了小一段路都熱得夠嗆，爬上樓后已經滿頭大汗。

葉修作為女生，擁有優先享受電風扇的權利。她坐在電風扇前面，感受到暑意被一點一點吹散，她好奇地看了兩眼，然後忽然張開嘴——

“啊——”

“啊~啊~啊~”

發出的聲音立刻被快速轉動的扇葉攪成碎片，極其具有波動起伏。

“哈哈哈。”葉修忍不住笑起來。

蘇沐秋無語地看着她的動作，說：“這有什麼好笑的……你小時候沒這麼玩過么？”

“小時候家裏沒有電風扇啊！”葉修振振有詞地解釋。

蘇沐秋原話照搬：“年輕人還是應該多見見世面。”

他可不會傻到以為葉修家裏窮到連電風扇都買不起……離開網吧之前，陶軒還偷偷地把他拉到角落裏說了兩句，兩人不約而同地認定了這傢伙就是個不知人間疾苦、偷偷從家裏跑出來的大小姐，等玩膩了自然就會回去。

那麼在這個麻煩的傢伙回家之前，自己就好好照顧她吧。蘇沐秋暗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