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海上來》:掙扎在滾滾紅塵中的另類張愛玲
儘管張愛玲有着名門望族的世家背景,有着眾說紛紜的短暫傳奇情愛經歷,但要把她單純又繁複的一生搬上螢屏註定是件費力不討好的事兒,三毛就曾因此傷心失落。張愛玲海內外的擁躉實在太多,大伙兒都磨刀霍霍等待着新的“獵物”闖入他們的視野。寫過《飲食男女》、《卧虎藏龍》、《人間四月天》的台灣才女王蕙玲披掛上陣,用了七年時間準備,三年時間創作,可謂十年磨一劍,戰戰兢兢地完成了《她從海上來——張愛玲傳奇》的劇本創作。這部眾人矚目的電視劇四五月間可能與廣大觀眾見面。
她像是從中國水墨畫裏走出的女子,一襲輕飄飄的白衣,一頭烏黑柔順的秀髮,一口柔和悅耳的國語,秋波流轉間靈氣四射,她就是只接受電話訪談的神秘女子王蕙玲。仲夏季節,灰濛濛的空中飄灑着細雨,喜愛浪漫情調的王惠玲坐在黃浦江邊的露天咖啡館裏,聽着來往輪渡悠長傷感的汽笛聲,神思飄遊地給筆者講述半個世紀以前張愛玲在上海的故事。
故事採用倒敘的方式展開,從張愛玲到美國的婚後生活說起。一天,張愛玲收到國內寄來的一個箱子,裏面是母親的遺物,她睹物思人,記憶的閘門像泄洪般被撞開,隨着她的回憶,觀眾被帶入了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燈紅酒綠的上海灘。張愛玲的一生不動聲色地緩緩向大眾掀開:她如何在一個沉**落的家庭里成長,她尖刻敏銳、細緻入微的悲涼文風的形成過程,她與胡蘭成曇花一現沒有結果的苦澀愛情……最後閃回到她晚年在美國凄涼孤苦的生活狀況。
貼近張愛玲,躲開她精心設置的文字謎局,機警地捕捉她的文學風格,將真實的她與戲劇的她巧妙地展現出來,是王蕙玲面臨的最大挑戰。從上海南京西路張愛玲故居出發,王蕙玲的足跡踏遍老上海大大小小的弄堂、咖啡館、酒吧,浸潤在點點滴滴的歷史文化積澱中,悉心感受體驗着那個時代的獨特氣息。黃昏時分,她獨自來到黃浦江畔,暮色中對岸的新舊樓群隱隱綽綽,像灰舊的老照片,她想像着數十年前的此時,那裏一定是霓虹閃爍,車水馬龍,達官顯貴、買辦商賈們摟紅擁翠,過着醉生夢死的奢靡生活,繁華街道上小販來往穿梭,向行人殷勤地招攬生意,張愛玲這時在做什麼……往往一想,人便痴了,好久好久都處在恍恍惚惚的境地。
張愛玲的主要作品都是年輕時在上海完成的,她到美國后深居簡出,留下的資料很少。為此王蕙玲從加拿大溫哥華飛抵洛杉磯,來到張愛玲曾居住的公寓“朝聖”。那是個簡陋的一廳一卧的小公寓,剛進門王蕙玲的淚水便猛地湧上來,一種莫名的衝動撞碎了她的思索。她輕手輕腳地走動,連房間裏的塵埃都不願驚擾。據說公寓裏所有的陳設與張愛玲生前一模一樣,屋裏電燈與那台老舊的黑白電視一天二十四小時開着,伴隨張愛玲度過無數個不眠的白天黑夜。王蕙玲輕輕在地板上躺下來,閉上眼睛,在時光隧道里追憶遐想。創作後半段劇本時,她幾乎養成了與張愛玲一樣的生活習慣,晚上睡在客廳地毯上,開着電視睡覺或失眠。
老年的張愛玲戲稱自己是住在老鼠洞裏,她不停地拖着沉重的箱子搬家,手臂上經常留下淤青的傷痕。王蕙玲有些不理解年老羸弱的張愛玲為何自討苦吃,頻繁地搬家,為尋找那種真實的漂泊感,王蕙玲也拖拽着沉甸甸的皮箱,奔波在不同的旅館之間。她深有感觸地說:“那段時間心情太凄苦了,一個獨在異鄉的女人,經常拖着箱子找旅館。夜晚,行走在大街上,路燈將身影拉得又瘦又長,真是疲憊不堪。那種流浪的滋味讓人慾哭無淚,回到溫哥華的家裏,感覺太幸福了。”
王蕙玲自信地說,她寫完張愛玲后,十年之內不會有人再寫張愛玲。她在這部劇中所花的心思,傾注的心血太多了。她不光去親身體驗張愛玲特有的生活感受,還到美國馬利蘭州圖書館查閱張愛玲的丈夫賴雅留下的日記手稿。賴雅的日記數量很大,對於二人的生活有很詳細的記載。手稿的複印件字跡模糊,簡直難以辨認,不得已她聘請了一個美國女孩幫助打字,兩人在電腦前忙了近三個月還沒完工,人被折磨得幾乎瘋掉。她第一次產生了放棄的念頭,那個美國女孩一再鼓勵她堅持就是勝利。等忙完了所有的文字,她整個人都要虛脫了,垮掉了。
通過賴雅的日記,王蕙玲對張愛玲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張愛玲給一般人的印象是高傲冷直,其實她對人情世故有着很深的體會,她同樣有着同情心和責任感。為了掙錢養家,張愛玲曾到香港寫電影劇本,被迫困在那裏,手頭拮据,生活窘迫,寫得眼底流血仍不能罷筆。她的語句雖平平淡淡,可字裏行間的酸楚悲苦卻讓人無法釋懷。高傲使她活得比尋常人更累,更苦!
搜集整理資料只是積累的一個階段,有着二十年創作經驗的王蕙玲真正拿起筆時,感到筆端竟是那麼得沉重。她說:“我覺得自己從來沒寫過這樣難寫的戲。戲中的場景不多,描述性的文字相對就比較講究,人物對白必須精彩,可謂‘語不驚人死不休’。如第十二場寫張愛玲與胡蘭成的愛情戲,都是在一個小房間裏進行的。他倆談文學、談家鄉戲、談風土人情,交談過程中相互發現、相互認知、相互欣賞,直談到這世間怎麼會有你,怎麼會有我……這種漸進的情感細微變化分寸很難把握。”二十集的電視劇,有十集用來細緻入微地表現張愛玲與胡蘭成的愛情歷程,這恐怕是編導想吸引更多觀眾的一**寶。
在張愛玲七十五年的生命里,與胡蘭成相愛是她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她從懷疑猶豫到彷徨恐慌,從將信將疑到全身心投入,這個過程像飛蛾化蝶,像飛蛾撲火,留下的是一片灰冷和死寂。胡蘭成之所以能深深吸引張愛玲,除了他的學識才氣,巧舌如簧,深諳女性心理等因素外,最關鍵之處在於他欣賞像張愛玲這樣的女人,這種喜愛發自內心。張胡之戀雖只有短短一年時間,可它激發了張愛玲的靈感,創作出一批文學佳作,給後人留下了寶貴的文學財富。
王蕙玲說,與胡蘭成的戀愛僅僅只是張愛玲生活中的一段重要插曲,寫作才是貫穿她一生的東西。她彷彿是為了寫作才降臨人間的,臨終前的一天,她還在像螞蟻出工一樣辛苦地寫作。為突出表現這一點,王蕙玲在劇本中穿插了大量張愛玲作品中的片段和精彩故事,讓觀眾了解張愛玲一生的同時,對她精湛而獨具特色的文學作品也有所了解,尤其是海內外眾多的“張迷”,既可重溫那些經典的段落,又會有新的體驗和認識。
在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張愛玲絕對是個時尚另類的女子。她的家世與她的現實境況,塑造了她特立獨行的處世方式,高貴與世俗、奢華與節儉在她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她細膩而尖銳的筆觸,華麗而陰鬱的文風,機敏而獨到的感官,使她在眾多作家中獨樹一幟,卓爾不群。她在穿着打扮、顏色搭配上異於他人,上身穿中式衣裳,下身穿西褲,旗袍外套坎肩等穿着讓她大出風頭,她自我設計的奇裝異服甚至成了她傳奇的一部分。由於她對色彩有着天生的敏感,因此她眼裏的世界便與他人迥然不同。比如黃色,她就非要說是薑汁黃,紅色說成胭脂紅,灰色則是寒灰,顏色在她的筆下有了生命,真實可感,可摸可觸。王蕙玲笑着說,張愛玲的這些特點,她自然不會放過,劇中會盡量還原和體現。
與一般的編劇不同,王蕙玲並不是寫完劇本就萬事大吉了。她從頭到尾都參與劇組的拍攝,與導演丁亞民一同選擇演員,給張愛玲的扮演者劉若英說戲,給胡蘭成的扮演者趙文煊分析人物心理。起初劉若英壓力很大,總找不到感覺,王蕙玲讓她努力去忘掉現在的生活習慣和語言習慣,用張愛玲那個時代的思維和語言來生活說話。劉若英經受了近十天的痛苦折磨,終於與張愛玲合二為一,可以說是惟妙惟肖,神形兼備,她在表演藝術上有了一個新的突破。
幾個小時的暢談都是圍繞着張愛玲展開的,臨別前王蕙玲心滿意足地說,她最想寫的兩個作家,徐志摩和張愛玲如今都已完成,她希望《她從海上來——張愛玲傳奇》能像《人間四月天》那樣能被大家喜歡和認可。(曉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