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的風輕吹(3)

時光的風輕吹(3)

但我總是遠離後者,雖然並不是有意排斥。潛在的惰性升騰起來的時候,我選擇安於現狀。大學生活因此而疏離。缺乏熱情。用相同的時間奔波在車上而去相同的目的地。一般地不熟悉新街口與山西路,像個外地人似的在市中心問路。標準的普通話足以模糊籍貫,我從來不為此臉紅。各種各樣的“吧”似乎成了標榜世上的代名詞,我卻缺乏問津的勇氣。心理年齡似乎遲遲停滯,滿足於每周依偎在爸媽身邊撒嬌賣乖,什麼也動搖不了我怠惰的決心。其實早過了炫耀自己的年紀,心裏明白年輕已經不是屬於我的資本。記得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而的確,驚情的文字不是年長者的專利。可是我沒有出書、出唱片、拍電視、造新聞,天底下與我同在的人何止千千萬?看了一篇文章說某男士在30歲的時候責備自己平庸無能。不得了,20歲的我已經在自責了。不再敢像孩提時代一樣帶着睥睨一切的神色為自己規定太高的目標。僅僅在文字中能看到自己,像隔離在魚缸里的魚,四周都是同類,我們卻碰觸不了彼此。驀然啞了嗓子,對於我這種一向健談的人,是個全新的體驗,發覺連寫出來的文字都變得如此破碎。很像做夢,彷彿一覺醒來可以復原。2001年3月28日多雲美婦人是我的母親。可是我不愛她。她優雅、高貴、慈祥,但我不愛她。她創造了我,我的身上卻沒有她的血液,因此我不愛她。美婦人是我的母親。可是我不愛她。我身邊有潺潺流水,有鳥語花香,荷葉是我的座椅,露珠是我的伴侶。可是我不快樂。湛藍的天空陰晦,清新的空氣濕冷。流水是我的囚牢,花鳥是獄吏。我不反抗,靜靜等待命運的安排。遠處那隻怪異的動物一直在偷窺我,它的大眼睛泛着混沌未鑿的光澤,另一隻更怪異的動物在“咕嚕”着慫恿它。流水湍急。我閉上眼睛,等待。我的心已經輕輕碎去。我離開了那兩隻怪異的動物。流水湍急。荷葉上新露翻滾,我迎着微風,有自由的喜悅。前方模糊,我心清楚。一個長着一對翅膀的大肚蟲飛向了我。他憨厚,我相信他不會傷害我。但是我失去了剛剛獲得的一切——自由、喜悅與清楚。他抓住我離開了荷葉。在空中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原來漂在水面上是那樣的狀況,我同情我從前的畸零。現在的我,又何嘗不可憐,在綠蔭中絕望地穿梭。我上面的原來叫金龜子,我聽到路人嘀咕。他不發一言,我卻分明感覺到他用志得意滿的目光打量我。我想,我是獵物。終於可以停留,在綠色的葉子上。這裏不如水中舒適寬敞,我已經無所謂,冷漠地旁觀那隻憨厚的金龜子四下奔忙。有同類來看他,我像戰利品一樣被打量。她們笑我的腰太細、身體太長,我看到他漲紅的面龐。我知道下一步將會怎樣。我還在葉子上,只是它們已經開始枯黃。四下蒼涼,我感到寒冷,樹葉是我的衣裳。我不反抗,也無從反抗,冬日的第一片雪花竟然如此晶瑩透亮。那承載我的唯一希望終於禁不住造物主的撥弄,它下落得緩慢輕盈,我覺得我也和它一樣。田鼠嬸嬸是我的救星,儘管是誤打誤撞。我頭一次可以被當作正常的生物來對待,不是青蛙或是金龜子的新嫁娘。田野里瀰漫著令人陶醉的麥穗的甜香。鼴鼠先生時常來作客,穿他那身四季不變的燕尾服。我不喜歡他那副行頭,古舊而又呆板的,我寧願在空曠的田野里拖那些與我差不多大小的麥粒。可是田鼠嬸嬸喜歡,誰都看得出她想什麼。“他很有錢,他藏了很多東西,幾個冬天都吃不完。”田鼠嬸嬸這樣說。我知道,我還知道他喜歡我。可是,我會永遠生活在黑暗的地道里,告別陽光。嫁衣很漂亮,像蟬翼。清冷的燈光下冰冷得陰森而凄惶。我不高興,一點也不。嫁衣成了,我意識到距離告別太陽的日子不遠了。我走出去,走到那片麥田裏,竟然看到了常被麥子遮掩的太陽。一隻燕子倒在田埂上,冰冷的。突然覺得生命原來這樣輕飄,原來我這麼多次的顛簸竟然也是一種眷顧。我溫暖他,全身心的。而它終於可以將折斷的翅膀修復,飛翔。它說,跟我走吧,擺脫愁苦,遠離悲傷。我凝視他的眼睛,忽然想到在病中,那樣迷離的狀態下,我們那樣親密,彼此依偎。我低眉順眼,我不能,我說。我想到了田鼠嬸嬸。那一刻,我前所未有地厭惡那身燕尾服。他幽幽地看了我一眼,飛走。婚期到了。真的要告別了嗎?我眼裏忽然湧出了淚。記憶中從來沒有哭過,有些澀。“啾啾”,我沒有抬頭,我的心被重重撞了一下。走吧,跟我走。我坐在他身上,抱住了頭,我有心底泛起的溫暖對抗迎面而來的微涼。他的呼吸細小,生怕震顫了我。我們在一朵大花瓣中停落,另一場婚禮在等着我,新郎不是他。王子,優雅高貴、含情脈脈,接我。我回首,他幽幽地看了我一眼,飛走。那一刻,我決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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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氏零度的寂寞:一個女研究生的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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