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火柴》第十四章(1)
林麗晨沒給岳子行留任何情面,很快給譚璐打了個電話,說她無意間發現岳子行在外面花心。譚璐問到底怎麼回事,林麗晨說還是見面再談吧。林麗晨知道這對譚璐是個打擊,但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既然這一刀她早晚要挨,那就越早越好。兩人在碧姿堡女子俱樂部見面后,到二樓茶吧喝咖啡吃點心。茶座靠着寬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九月的日暮街景,一株槐樹的幾梢枝葉貼在窗角,似在偷聽女人間的秘密。林麗晨三言兩語把岳子行的事兒講完,然後痛心地說,我早就說他不地道,你偏不信,這下可好,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譚璐一直沉着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桌面發獃。雖然她來之前已有了思想準備,但還是感到悲憤難當。林麗晨的話句句都像鋼釘,被無形的鐵鎚深深砸入她的心頭,將她對岳子行的最後一線希望無情摧毀。林麗晨說,我允許你難過,但不許你哭,他不值得你哭。譚璐說,我不信,所以也不會哭。林麗晨說,不信?難道非要親眼看見人家上床你才相信?其實譚璐信不信又能怎樣呢?岳子行早就變了,而她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的面孔越來越冷,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身影越來越遠。上次兩人不歡而散后再沒見面,她也隨之陷入巨大的矛盾,不知該徹底離開岳子行還是維持現狀。女人的心是一隻愛情的天眼,容不得半粒虛情假意的沙塵。她之所以拖泥帶水到現在,與其說是由於麻木而放棄了抗爭,不如說是因為心中尚存一絲幻想。這幻想宛若漫過殘雪的春風,孱弱而堅定,即便是在最傷心絕望的時候也不曾動搖。而現在,幻想終於破滅了。她能容忍馮箏,但決不會容忍其他女人。她能容忍岳子行的冷淡,但決不容忍他的背叛。譚璐怔望窗外,好一會兒才說,怎麼會是這樣呢?聲音若有若無,像是被人榨乾了最後一分力氣。林麗晨想起魯迅筆下那個可憐的女人,她總是說:我知道春天有狼,誰知冬天也有狼。林麗晨見譚璐在短短的十幾分鐘裏竟一下子蒼老憔悴了許多,心裏難過得想替她哭出來。她輕聲問譚璐,你打算怎麼辦?隨便他去,我無所謂。我不是說你如何對他,我是說你以後的打算。我可能要離婚。什麼?你瘋了吧?老何這麼好的糧票你也撕?麗晨你不懂,我已經沒辦法強迫自己和他在一起生活了。那你豈不是忙了兩頭,結果一頭也沒落着?不,我落着了,那就是我自己。我不需要飯票,我能養活自己。林麗晨拍了拍譚璐的手背,心疼地說,寶貝兒,你要是真這樣想就好了,愛過了,痛過了,就把一切都放下吧,像我一樣,沒有愛了,也就沒有痛了。說得對,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親愛的,不說這個了,去喝點兒酒吧,麻醉一下。譚璐搖頭,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看,像是在思索,又像在尋找,半晌才說,你告訴我,人世間是不是真的沒有愛情?林麗晨撇嘴笑道,愛情,你想看愛情嗎?等會兒我領你上樓看看,那兒的小夥子又帥又壯,出五百元他們就會從你的腳尖添到發梢。五百元,這是我看到的最昂貴的愛情了。譚璐像是打了個寒戰,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不行,你這樣出去我不放心。這點事兒都挺不住,我還是譚璐嗎?那好吧,我上樓待會兒,你別亂跑,我會給你打電話,然後去接你找地方吃飯。說完,喊來服務小姐將賬記在自己的會員卡上。譚璐離開碧姿堡,漫無目的地走在華燈初上的街頭,走着走着眼淚便如決堤之水洶湧而下。燈將黑夜照亮,卻照不亮她的心。這是一個無情的夜晚,顛覆的夜晚,曾經的一切彷彿是海灘上用沙子堆起的城堡,一個浪頭打來,就什麼都不復存在。林麗晨多次說過,感情都是泥捏的,快樂都是紙糊的,她一直不信,可是現在,她終於信了。譚璐走到人民廣場就走不動了。體力透支后,心理垮掉得更快。她癱坐在廣場的草坪旁,覺得自己正在被人傷害卻不知去哪裏躲藏,覺得自己太傻了太虧了白愛了白活了。譚璐想起了遠在上海的周闖。那個男人總能在關鍵時刻給她智慧和力量。她像溺水者抓住船板一樣,立刻用手機給他打電話。周闖剛下班,正開車行駛在成都路上。他聽譚璐話音很消沉,就讓她先把電話掛了,他下高架路后找個地方停車,然後馬上打給她。十多分鐘后他把電話打回來,關切地說,一聽聲音就知道你剛才哭鼻子了,快說誰惹你生氣了,我幫你出氣。譚璐和周闖是多年的交情,相互之間非常信任,可譚璐一直對他瞞着她和岳子行的事兒,現在真是有苦難言。周闖聽譚璐言語遲鈍,以為她和何鐵犁鬧了矛盾不好意思說,就笑道,兩口子又吵架了呀?這事兒我可管不了,最好去找居委會老太太給評個理。誰說我們吵架了?我打電話是想問問你找女朋友了沒有。別偷偷摸摸把婚結了,我連塊喜糖也吃不上。還沒有呢,我不說過嘛,找女友先要由你把關。結婚?這輩子是不想了。頭一回把我結個半死,再結一回就是記吃不記打了。周闖,我感覺你去上海后變化挺大的。說實在的,不變是不行的。不開玩笑了,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兒就說吧。感情上的事,電話一通又不知該怎麼說了。算了,還是不說了吧,一聽到你的聲音我已經好多了。你不說我也知道。我知道你心裏挺苦,但不知道你在等待什麼。如果等待是有希望的,我贊成你等下去。可如果等待是徒勞,那你又何苦呢?人生苦短,你我都等不起了。世界上最難邁過的坎就是心理上的坎,感情上的坎,如果你覺得這道坎必須邁,那就閉着眼睛咬着牙邁,為了自己,也為了別人。當你邁過去以後回頭再看,會發現那道坎很簡單,自己的膽怯很可笑,而你所面對的將是嶄新的生活,就像你重新活過一回。真的嗎?當然是真的。我現在就重新活了一回。我會試着邁過這個坎。慢慢來吧。我一會兒還有個約會,就不能多說了,明天我再打給你。譚璐,如果不開心,就找個出差或休假機會來上海散散心吧。謝謝你的好意,以後再說吧,你也多保重,有空常回大連看看。和周闖通完話,譚璐的心情好了許多。她已經領悟到,自己就是自己的那道坎,而岳子行和何鐵犁只是那道坎的一部分。譚璐站起來往西走,腳脖子雖疼,卻有了力量。電話響了,是林麗晨。她說,走到哪兒了?我打車接你去吃飯。算了,你挺忙的,快回去陪你的大導演吧。不行,今晚不但要和你同吃同喝,還要到你家同榻同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