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八十年代
一天的情緒大起大落,對一個8歲的孩子,很折騰。
晚上張小月走進卧室,看見她一貫睡着的小床,想也不想就往床上一撲。
小床不大,睡她足夠,小床不比席夢思,能睡就足夠,天天摸黑早起練功的她,只想一頭扎在自己的小床上生根發芽,再也不想挪窩了。
滾了幾下,手腳撲騰踹開了薄被,身子往被窩裏一鑽,舒服的只想嘆氣。
閉着眼睛,放緩呼吸,意識模模糊糊的就想睡。
就在意識正要陷入黑甜之時,耳邊彷彿有聲音在小聲的嗚嗚的低泣。
這個聲音不大,它不算吵人,卻是有點兒煩人,張小月沒捨得睜開黏糊着的眼睛,假裝聽不見,集中注意力抓着困意接着再睡。
“晶晶,你睡了嗎。”門外傳來小男孩擔憂的詢問聲。
聲音小小聲,音色稚嫩,帶着點不安,帶着點急切感。
小獸一樣的嗚咽聲頓時停頓了一下,安靜不到三秒,帶着鼻音的哭腔,一抽一抽的小聲的啜泣。
張小月差點都給跪了。
她眼皮正黏糊着呢,不想睜,總覺得有人在她耳邊哭,哪怕她正困着深沉,她也沒法那麼心大的當聽不見。
門外的聲音顯然有些急了,在寂靜的黑夜裏,就跟一窩小耗子一樣,湊在門口發出極小聲偏偏又讓你能聽見的聲音,唧唧噥噥低低竊語。
張小月忍了又忍,扭了扭屁股,翻了翻身,忍無可忍,把被子一掀,臉朝着發出聲音的地方狠狠扭去。
微弱的低泣聲一下子就禁了音。
漆黑的房間裏又陷入了寂靜中。
門外像是幾隻小耗子窸窸窣窣的聲音也彷彿同步停止了下來。
張了張嘴,剛到嘴邊的話終究沒有發出聲來,眨了眨眼,深深的呼吸幾口氣,黑漆漆的房間裏靜悄悄的針落有聲。
困意又漸漸泛了起來,不由的張大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剛才想發飆的話又咽回、下肚。
算了算了,明天女主不用早起,她卻是要天不亮就起床的,糾纏沒意思,睡覺睡覺。
緩了口氣,眼一閉手一伸,五指在床上一陣瞎摸,又把掀了一半的薄被撈回來裹好,五月的天氣中午陽光明媚,早晚可都是冷颼颼的。
再次打了個哈欠,蜷曲起雙腿,睡意深沉。
這回睡意來的更快,幾乎是一閉眼,下一秒就要進入夢鄉。
說下一秒,真的就是下一秒……
不過不是進入夢鄉,而是又再次在黑夜中睜開雙眼。
房間的門被輕輕的打開,很輕很輕,躡手躡腳的動作,瑟縮的小小身體,好像是很怕打擾到什麼,動作慢慢,極其小心的輕掩上門,離開了房間。
人都走了,還說什麼呢,也許人家只是上廁所呢,張小月把眼睛再次閉上又開始尋覓睡意。
順着輕掩的門縫,低低切切的聲音極小聲的響起。
張小月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眼皮子沉的想打架,閉上就再也不想睜開了,腿腳蜷得舒服,嘴巴也不想張開,忍着極小聲唧唧噥噥的縈繞,陷入了夢境。
其實,剛一入夢的時候,張小月心裏就瞭然了,睡覺的時候,如果有人在你耳邊說話,基本上人家說什麼,你做夢就會夢到什麼。
可真當張小月走進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背影,從年輕男子的身後一把抱住男人腰將臉眷戀的埋在年輕男子的後背時,張小月是一臉懵逼的。
年輕的男子輕輕的解開摟住他瘦腰的雙手,轉過身來,一雙眼睛格外的出色。
張小月在心裏日了一聲。
仰起漂亮的臉蛋,性感的眉眼,滿是愛戀,身子一撲,又撲入了年輕男子的懷裏。
耳邊彷彿還聽見少女傾訴表白的聲音:“李昂哥哥,我喜歡你。”
張小月:日個狗了!
就跟做夢找廁所一樣,明明尿急,偏偏樓上樓下到處亂竄就是找不着廁所一樣,張小月一個勁的在心裏吶喊,偏偏身體就像是被定了格,畫面依舊,年輕的男子和性感魅惑的少女,四目相對。
張小月幾欲原地爆炸,畫面瞬間又如水紋漣漣消散不見。
只餘下心底深處少女的低泣:李昂哥哥,小月好喜歡你。”
當最後一絲漣漪消散,張小月被束縛的行動力頓時恢復了正常,垂眼,轉身,離去。
少女是少女,她是她,她們同名不同人,她們性格不同,註定命運也會大不相同,感受到少女曾經的愛意,也只是微微一嘆,隨風飄去,過去也終究只是過去而已。
“張小月。”
身後年輕男子的聲音乍然響起,張小月還沒待反應過來,就被用力的手掌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個用力,張小月猛然一轉,180度旋轉,迎面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
張小月:“……”
“張小月,我跟你說了,我和蘇晶沒有任何的關係,我只是把蘇晶當妹妹,為什麼你一直不相信!”
張小月:“……”
突如其來的畫風一變,讓她不禁有些傻眼。
這又是發生了什麼情況!
她不就睡一個覺嘛,她睡她的,她礙着誰了!
彷彿是晚上的情景重現,眉眼精緻的小男孩和一臉小包子臉的小女孩,一眼十年,在畫面中的男的清絕,女的性感,四目相對。
張小月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只覺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識。
又覺得畫風清醒奇特,明明上一刻還是女追男,下一個瞬間又變成了男追女,要不要這麼多變……
一雙出色的眼睛,好看的唇,配上讓人移不開眼的臉,帥的堪稱4000年帥哥。
張小月眼神茫然的仰臉看着,在她額頭上方好看的菱形唇微微輕吐,神色淡定,腦子裏卻在回憶,她每次做夢上廁所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覺。
嗯,好像就是快要憋不住的樣子,到處瘋狂的去找廁所,樓上找不着,急的向無頭蒼蠅一樣,又慌慌忙忙衝到樓下,結果又沒找着廁所,快要尿褲子的感覺。
後來的結果是什麼呢?好像是憋着憋着突然又給她找着廁所了,欣喜異常,然後就要蹲坑紓解,卻又發現廁所髒的讓她無法下蹲,死活方便不出來,心裏還在勸着自己,算了算了,趕緊解決,臟就臟一些,忍着。
結果死忍硬忍,愣是忍不下去的時候,突然間靈光一閃,哎呀,我要真的方便了可不就尿在床上了!
瞬間意識清醒,GET到自己是在做夢,慌慌忙忙的爬下床上廁所,心裏暗道好險,好險!
一聲好險,張小月猛然間在黑夜中睜開雙眼。
緩緩的坐起身時,還能感覺到心臟撲通撲通劇烈的心跳聲。
既然已經醒了,那就先去一下廁所。
兩年前的路,兩年前走起來特別的心酸,兩年之後,就是閉着眼也能自如的來回。
回來的時候,經過客廳,摸了一茶缸的冷水,一臉冷靜的往嘴角倒了倒,喝點水,壓壓驚。
視線看向飯廳和房間連接處的大門,捧着茶缸靜靜的走了過去。
一個房間三張小床,除了和飯廳連接着的房門,每一面牆壁都靠牆放着一張小床。
朝北的房間,冬冷夏熱,張小宇年齡最長,身體素質較好,睡在靠着朝北的窗戶旁。
靠着朝南房間的一堵牆,裏面是蘇晶,外面是張小天,隔着一面薄薄的牆壁,兩小隻緊挨着一起,有時高興起來,你敲一下裏面的白牆,我敲一下外面的白牆,你來我往玩的不亦樂乎。
李昂就睡在靠在最西邊牆壁的小床上,不知是不是天生覺醒了領導天賦,不經意間,張小月每次看見李昂時,總能看見他的臉永遠是對着大門的方向,天然的眾觀全局,有一種運籌帷幄之中的氣勢。
然而今天嘛,躺在李昂床上的身影縮水了不少,看起來又短又胖的樣子。
張小月眼神有些恍然,好像在小蘇晶開門出去的時候,她隱約的聽見小聲的嗚咽聲委委屈屈的,像是喊着李昂哥哥。
那聲音極小,委屈、害怕、不安,似乎在訴說著自己的恐懼。
張小月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在黑夜之中一步一步走近,眼神幽幽。
從門口到小床的距離只有兩步之遙,站在小床邊,看着黑夜之中模糊的身影,她想起在夢境裏,她被李昂用力的攥着手腕時的無奈和憋屈,想起臨晚時被十歲的他,緊緊攥着手腕掙脫不開的氣憤感,有一種想把手裏的水潑在他臉上的衝動感,那感覺如此的強烈,由心而發,蠢蠢欲動。
以至於她自己的手在不知不覺中輕輕的、緩緩的、慢慢的掀開小床上的薄被。
張小月就這麼站在夜色之中,捧着一茶缸的涼水,眉尖微微上挑,眼神隱在夜色中。
黑夜之中,突然睜開一雙眼,和夢境裏的眼睛一樣直直的與她對視。
“張小月。”
一樣熟悉配方的聲音、一樣熟悉配方的語氣、一樣熟悉配方的淡定,卻讓張小月產生了一種打破這種熟悉配方的衝動感。
張小月歪了歪頭,搖晃了搖晃在黑夜裏笑出嬰兒肥的小臉,手腕輕輕一動,目光輕觸着對方的視線,眉眼微撩,動作輕緩的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裏裝着一大瓷缸的涼水。
臉上笑容瀰漫輕慢,心裏不是不遺憾,畢竟不是那張他長大后那樣肆意飛揚的冷漠臉,她也終究不是在夢境裏,現實中的她,做不來她夢想中特別想做的事。
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也說不上來厭惡與憎恨,就是莫名的一股衝動。
夜色深沉,寂靜的黑夜中人的感官特別的敏銳。
那一刻的感官無比的放大,張小月能感覺到自己內心深處難以抑制的起伏,也無比清晰的感覺到李昂在黑夜之中,像是黑色獵豹一樣的矯捷。
霎那間從床上一彈而起,動作快的不可思議。
時光的流逝彷彿很快很快,快到她淬不及防,明明看得見,卻又難以抵抗的尷尬;
時光的流逝又彷彿很慢很慢,慢到她彷彿聽見自己的心聲,心裏有一種屬於她自己的聲音在說,她的不甘,她不願意屈服於命運的輪迴,她不願意按照既定的軌跡與既定的人產生情感的糾葛,糾纏不休。
張小月就這麼站在黑夜裏,靜靜的笑着,趁着李昂閃電出手的前一秒,手腕一翻,滿滿一大茶缸的涼水傾瀉而下,笑着如他所願,讓他搶到空空如也的大茶缸,轉身、離去,進屋、關門。
張小月背靠着房間的木門,仰臉無聲的笑。
一道木門之後,站着飛身而來的十歲男孩,指尖力道極大用力捏着褲襠之處滴答的睡褲,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