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5)
回到寢室門口,發現自己沒帶鑰匙,敲幾下門,裏面毫無反應。可惜雨翔不曾聽過莎士比亞就這個問題的看法——“用溫柔的憐恤敲門,再堅硬的門也會為之而開。”所以越敲越粗暴,只怨恨自己太瘦而門太壯,否則就可以效仿警匪片里的“破門而人”,威風八面。不知敲了多少下,手指都麻了,那門還是鐵石心腸。雨翔敲得心煩意亂,準備動用腳時,那門竟一聲脆響——有人開門。雨翔一身激動,竟有種奇怪的念頭,如果是錢榮開的門,一切恩怨就此勾銷。一張漠然的臉出現在門測,是謝景淵,錢榮正在一號室床鋪上叫:“別開,Don‘topen——”見門開了,雨翔半個身子已經過來,指謝景淵說:“Y。U!多管閑事。”雨翔想對謝景淵道謝,謝景淵一轉身往二號室走,把雨翔晾在那裏。雨翔怒視着錢榮,生平第一次英語課外說英語:“你,Wait-and-see!’,雨翔叫錢榮“等着瞧”只是雨翔的一廂情願。其實“等着瞧”這東西像恢復外交關係一樣,須要雙方的共同努力,彼此配合。林雨翔在文學社裏決心埋頭干出一番成績,要讓錢榮瞧,錢榮當然不會傻傻地乖乖地“等着”,最好的方法就是主動出擊。學校的那些社團里,最被看得起的是電視台,記者團最近也合併到了電視台,使電視台一下子兵肥馬壯。換個方面,在學校里,最受人尊敬的是文學,而最不受人尊敬的是文學社。發下去的報紙幾乎沒人要看,雖然由雨翔寫的那篇文學批評轟動了一陣,但畢竟已經人老氣衰,回天乏術。萬山立誓要把文學社帶成全市聞名的文學社,名氣沒打造出來,學生已經批評不斷,說文章死板,樣式單一。文學社裏面也是眾叛親離,內江連連——詩人先走了,說是因為雨翔的文章擠掉了他們的地方,自己辦了一個“心潮詩社”,從此沒了音訊,社長之職爭得厲害,也定不下來,擇日再選。文學社亂了,電視台就有了野心,要把文學社並過來,《孫子兵法》上說“‘五則攻之”,現在電視台的兵力應該五倍於文學社,但文學社久居胡適樓,沾染了胡適的思想,不願苟合,強烈要求獨立自主,文學社的人內亂雖然正在慘烈進行中,可還是存在聯合抗外敵的精神,一時啃不動。市南三中的老師喜歡走出校園走向社會,萬山前兩天去了北京參加一個重要筆會,留下一個文學社不管——萬山的認真負責是在學術上的,學術外的就不是他的轄區。文學社的例會上亂不可控,每位有志的愛國之士都要發言,但說不了兩三個字,這話就夭折了,後面一車的反對。本來是男生火併,女生看戲,現在發展到了男女社員不分性別,只要看見有人開口就砍下去,來往的話在空氣里膠着打結,常常是一個人站起來才說‘哦認為——”下面就是雪崩似的“我不同意”!害得那些要發言的人只好把要說的話精兵簡政,盡量向現代家用電器的發展趨勢靠擾,以圖自己的話留個全屍,只差沒用文言文。社長揮手說:“好了!好了!”這句話彷彿是喝彩,引得社員鬥志更旺。雨翔沒去搏鬥,因為他是寫文學批評的,整個文學社的推一,和兩家都沾不上親戚關係,實在沒有義務去惹麻煩。看人吵架是一件很愜意的事,雨翔微笑着,想文學社今年的選人方式真是厲害,培養出來的蟋蟀個個喜斗——除去極個別如社長之類的,雨翔甚至懷疑那社長是怎麼被挑進來的。社長滿臉通紅,嘴唇抖着,突然重重一捶桌子,社員們~驚,話也忘了說,怔怔望着社長。社長屯積起來的勇氣和憤怒都在那一捶里發揮掉了,感情發配不當,所以說話時只能仗着金勇和余怒。事實上根本沒有餘下的可言,只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好比剎車時的慣性和人死後的挺屍:“請大家……不要再吵了,靜一下,好不好……我們都是文學社的社員,不應該——不應該在內部爭吵,要合力!”台下異常的靜。大家難得聽社長講這麼長的句子,都驚訝着。社長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嘆自己號召力大——說穿了那不是號召力,只是別人一種不敢相信的好奇,譬如羊突然宣佈不食草改吃肉了,克林頓突然聲稱只理政不泡妞了,總會有人震驚得啞口無言——社長在欽慕自戀他的號召力之餘,不忘利用好這段沉寂,說:“我覺得我是一個不稱職的社長——”社員差點忍不住要表示同意,這是文學社有內江以來廣大社員所達成的第一個共識。社長低聲說:“我沒能力當社長,我覺得大家有必要在今天推選出一個新的社長。我推薦林雨翔。”林雨翔吃驚得要跳起來,被幸福包住,喜不自禁說:“我怎麼行!”想來散文和小說兩派也不會讓一個外人當社長。恰恰相反,散文和小說互相提防,都怕被對方當上,又怕己方的人對方不服,如今冒出林雨翔這個尤物,都表示贊成。雨翔喜出望外,只是短短几秒,地位就大變,推辭幾下,盛情難卻,說:“社長只好暫由我代,受之有愧。文學社是一個很好的團體,文學發展至今,流派——無數,成績顯著。現在大家遇到了一些麻煩,所以有些不和,也是沒什麼的——主要是我們受到電視台的威脅大一些——那是有原因的,電視台是新生事物,學生好奇大一些,說穿了,不過爾爾!過一陣子,學生熱情退了,興趣自會轉向。電視台里的男主持,還是副台長——”雨翔說這句話時裝着竭力思索,彷彿錢榮是他前世認識的一個無足輕重之友,“叫——錢榮,是吧,他這個人就是表面上愛炫耀,內心卻很自私,無才無能,何足掛齒!”下面“嗅”成一片,似乎經雨翔點撥,終於認清錢榮本質。雨翔越說越激憤,心裏有一種久被飯噎住后終於暢通的爽快,心想有個官職畢竟不同。繼續說:“這種三教九流的沒什麼可怕,文學自有她無與倫比的威力。最主要的是我們內部有些小分歧的問題,大可不必,我想文學社最好能分兩個小組,一個散文,一個小說,版面各半,再各選一個組長,大家互相交流,取彼之長補己之短,最好把什麼‘心瀝詩社’也團結過來,互相學習,友好相處,天下文人是一家嘛!”話落後經久不息的掌聲。雨翔也不敢相信這麼短時間裏他居然信口開了一條大河,心還被快樂托得像古人千里之外送的鴻毛,輕得要飛上天。舊社長鼓得最猛,恨不能把下輩子的掌都放在今天拍完。雨翔一臉紅潤,奇思妙想源源不絕,說:“我還準備在《初露》上開闢一個幫同學解憂的談心類欄目,這樣可以增加它的親和力。”“好!”社員都舉手叫,誇社長才傾萬人。回教室后林雨翔首先想到要出惡氣,問錢榮:“你現在在電視台是什麼位置?”錢榮一臉驕傲想回答,姚書琴搶着說:“男主持和副台長啊,怎麼,想求人?”錢榮預備的話都讓女友說了,愈發覺得兩心相通,貼在臉上的驕傲再加一倍,多得快要掉下來。雨翔“哼”一聲,說:“才副的?”姚書琴的嘴像剛磨過,快得嚇人:“那你呢?偉大文學社的偉大社員?”然後等着看雨翔窘態百出。雨翔終於等到了這句話,迎上去說:“鄙人現在已經是社長了。”錢榮一怔,馬上笑道:“不至於吧,你真會——”雨翔不等他“開玩笑”三個字出口,說:“今天剛選舉的,論位置,你低我一級喚。”錢榮笑得更歡了,說:“你們今天是不是內亂得不行了?是不是——自相殘殺了,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你才被選上的?”姚書琴在一邊哈哈大笑,彷彿古代打仗時的戰鼓,雖不能直接殺敵,也可以為這句話增加不少氣勢。林雨翔沒有錢榮那樣戰備精良,士氣上輸了三分,說:“可能嗎?是集體評選的。”錢榮笑得直不起腰,說:“就算是吧,一幫小社員選舉着玩嘛,你們的那位‘周庄’跑到北京去了,你們閑着無聊就玩這個?有趣,JuCk!JuCk!你準備當幾天社長玩,再退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