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老了(2)

當你老了(2)

李玉軍不停地給宮春梅打電話。宮春梅已經不接了。可能是她宿舍的接上了,李玉軍就說,如果宮春梅不下來把它抬上去,他就不走,一直等在這裏。半個小時后,來了幾個記者,拿着照相機和攝像機。不知是什麼人招來的這些人。他們向李玉軍走去,可把李玉軍嚇壞了。他揮手對那些記者說,幹什麼?這是我私人的事,不允許你們報道。可是那些記者非要纏着他問個所以然。他沒有理睬他們。那些記者又過去採訪周圍的同學。這下李玉軍有些下不了台了。如果在這時候宮春梅還不下來,他可真是不想活了。他給宮春梅打電話。宮春梅也看見了樓底下的記者,便接了電話,對李玉軍說:“你回去吧,你別這樣了。你再這樣下去,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了。”李玉軍哪裏肯聽,他在電話里央求道:“你一定要下來,不然的話,我真是無臉再活下去了。不知道是誰叫來了記者,明天很可能就全世界都知道了。我求求你!”宮春梅對他的這種腔調極不喜歡,她猶豫了一下說:“不行,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們不合適。我掛了。”正在這時,那些記者似乎已經知道李玉軍在向誰求愛了,要上樓去採訪宮春梅。李玉軍一下着急了。他生怕宮春梅在那些記者面前鄭重地宣佈她不愛他,便趕緊制止那些記者。一個記者說,我們又不採訪你,你擋着我們幹什麼。這下可惹火了李玉軍,他向那個記者吼道:“你們誰敢走進這個樓,我就砸了你們的那些東西。告訴你們,這是我的私生活,我不允許你們報道。”那個記者也生氣了,和李玉軍吵了起來。正在這時,有三個女生下來將花籃抬上樓去了。李玉軍一看,是宮春梅宿舍的。他想,宮春梅終於同意接受他的禮物了。一高興,就扔下那個記者,跟着上樓去了。那些記者不敢再上樓,返去了。然而,宮春梅還是沒有答應李玉軍。她說,她是不願意看見他和記者打架,才願意收下這些玫瑰的,但收了玫瑰,並不就是表示她愛他。李玉軍雖然很傷心,但還是覺得有了一些希望。第二天,報紙上將李玉軍求愛的情景披露了出來。一時之間,全社會都在討論現在的大學生的戀愛觀和生活觀。有人反對,有人贊同。一周以後,這場討論休息了,但李玉軍的求愛活動仍在繼續。他每天都要去找一趟宮春梅,最初宮春梅也覺得沒什麼,就在宿舍里和他聊幾句,後來她就受不了了。李玉軍到宮春梅宿舍后,宮春梅看看他說,來了?李玉軍一看宮春梅理他了,就笑着說,嗯,來看看你。宮春梅說,你坐吧。李玉軍就坐下。宮春梅從床上撕了些衛生紙,去上廁所。李玉軍在宿舍里等啊等,等了半個小時不見宮春梅。又等了一個小時,還是不見宮春梅。他以為宮春梅把他忘了,便一直等着,直到其他同學回來了,宮春梅還是不見人。他最後不好意思走了。宮春梅實際上就一直坐在隔壁宿舍里,李玉軍一走,她馬上就回到了宿舍。可是,李玉軍會在第二天定時出現的,就好像是誰給他上了鬧鐘,到時候他不鬧不行。幾次以後,宮春梅實在無力承受了。現在是全校都知道李玉軍愛着她,而她不愛李玉軍。她不知道怎麼辦了。她躲不過這個人。經過宿舍全體成員的共同討論,一個拒絕李玉軍的方案終於出爐了。這一天,宮春梅突然挽着一個男生的胳膊走在校園裏,看上去好像挺親密的。這個消息馬上傳開,並雷擊了李玉軍。李玉軍是紅着眼睛站在學生區門口看着人家一對親親密密地盪過去的,他的心被擊碎了。就在那天晚上,昏了頭的李玉軍又一次敲開了四樓的宮春梅宿舍。誰都能聞見他身上的酒氣,誰都能看見他的魂魄離他而去了。他語無倫次、傻傻獃獃地向著宮春梅說了些誰也聽不懂的話,最後他對着宮春梅說:“我有些話想對你說,你和我下去一下。”“你有什麼話就當著大家的面說吧,我現在很累,想休息了。”宮春梅冷冷地說。李玉軍尷尬極了,他看了看別人,別人都低着頭,故意裝作沒聽見。他一字一句地問:“今天和你在一起的那個是你的男朋友嗎?”“是啊!怎麼了?”宮春梅說。“你們什麼時候談的?”李玉軍的眼睛裏有一把帶血的刀子。“就這幾天。”宮春梅並不怕他。“你真的很愛他?”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了。“是。”聲音仍然冷冷的。“你真的對我一點點都沒動過心?”聲音已經有些瘮人了。“沒有。”宮春梅說完就轉過身去整理床鋪。只聽李玉軍碰了一下窗前的桌子,大家齊齊地抬起頭,就看見李玉軍的身子從窗子上飛了下去,彷彿一個鬼影子一閃。所有的人都驚呼了一聲,然後站在原地呆了。李玉軍就這樣摔死了。死了的李玉軍仍然是個英雄。而宮春梅則被取名叫“冷血動物”,大家對她多的是責備。我看見宮春梅的時候,發現她仍然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美麗的臉龐上多了一層憂鬱。遠遠看上去,有一種殺氣。這件事對我的影響也很大。我對談戀愛不感興趣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的。我一日又一日從校園出發,漫無目的地順着一條樹木很多的路往東走。兩站路后,就是永安街的街口。那裏有一個很大的啤酒攤,是露天的。六月份的天氣已經很熱很熱了,衣服幾乎粘在了身上。我再也沒有去踢過足球,再也沒有彈過吉它。這兩樣愛好隨着花仙子的逝去和玉涵的離去,彷彿從我身上突然退役了,再也不幹了。我的心很累,很空。我的心彷彿一下子從過去很小的一人世界或是二人世界或是小家庭世界變成了白茫茫一片。我想起賈寶玉出家時的情景,原來那個“白茫茫”就指的是內心中的空茫,並不只是大雪之後的空無。“光陰者百代之過客,天地者萬物之逆旅”,李白說的好,我對時間與空間的感受就是這樣。坐在那兒,我一遍又一遍地想着過去的幾個情人,我對她們再也沒有討厭與恨了,我對她們只有愛。我想,假如現在讓我和其中的任何一個好好地生活,我會珍惜她們的,可是一切都成了記憶,成了年齡的增長,並隨着我身體髮膚的脫變而脫去了。她們成了各種各樣的顏色。歐陽始終在開始是彩色的,但她後來會變得蒼白,一如雨天裏的天空。燕秋也是紅色的,但最後變成了黑色。玉涵是粉紅色的,最後還是粉紅色的。而花仙子最初是春天的多彩,最後變成了秋天的愁雨,與歐陽的相一致。實變成了虛,有變成了無,而這虛,這無,又明明是在我心裏存在着,它相對於眼睛是虛是無,而對我的內心卻是實是有。已經越來越不能對比了。歐陽真的比燕秋、玉涵和花仙子要好嗎?誰最適合我呢?我應該最愛誰?我應該恨燕秋嗎?應該去找玉涵嗎?應該為花仙子做些什麼嗎?似乎這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過去的就都過去了,成了歷史。我說過,歷史是無法相互判斷的。那麼又由誰來判斷呢?似乎應該有一個高於之上的“他”,就像莊子說的那樣,他應該代表道。可是,這個無法言說的“他”又在哪裏呢?遊人如織,過客匆匆。一切都只不過是種幻象而已。我對於他們,也同樣只是一種幻象。就是對於我們自己而言,我們也只是我們未來和過去的幻象。任何一種存在都充滿了千萬種機緣,都可能會有億萬種可能,然而它還是按我們的內心存在着,雖然有時它不是順着我們的心意,但它發生后,我們突然發現它原來早已暗藏在過去的存在中了。我們不可能真正把握任何命運,但智慧者可以順從命運,從而運用命運。一切都不可執着,然而人最難以做到的就是放棄執着。世人卻讚賞的是執着,鼓勵的也是執着。是世人錯了,還是我錯了?尤其對於情,更不可如此。然而世人必當反對我,世人所信奉的是愛情。愛情已成為世人的宗教。我過去也經歷過這種磨難。世人都曾經歷過。是要活在磨難中,還是要超越它。放棄算不算超越?死亡又算不算超越?超越是一種和平,超越也是一種堅持,是大難不死後的開悟,是苦難中結出的甜果,深淵裏開出的鮮花。啤酒攤上的枯坐,使我的內心倒一天天地洞明了。當然,在這裏我想的最多的還是歐陽。因為一喝啤酒,歐陽就彷彿站在不遠處看着我了。我們是在喝啤酒時認識的。這就回到了故事的最初,那個在永安街喝啤酒看美女的我那兒。我說的跟那個美少婦像的人當然就指的是歐陽了。有一件事我還是無法陳述,那就是我將來究竟要幹些什麼。自從上次花仙子死後我父母吵完架后,我爸幾乎不問這個問題了。當然我不回家他們也無法問我。但我外公問了。他不像父親那樣嚴厲,但仍然使我羞於啟齒。“I’dratherbeasparrowthanasnail”,是的,我不願意成為大衛。“I’dratherbeahammerthananail”,是的,我不願意成為我的父親。父親擺脫了他生他養他的大地,卻又在自己開墾的名利的大地上被扣留,“tiedup”,多麼貼切啊!他在那大地上實際上也仍然是唱着憂鬱的歌。就像歌中所唱的那樣,他還是“givestheworlditssaddestsound,itssaddestsound.”想到這一點,使我傷感。誰都無法擺脫命運的束縛,誰都是從一張網中掙脫,又進入了另一張網。北島寫得多好,《生活》就只有一個字:“網”。然而人人又都得在這張網中生活。誰能夠真正掙脫這張網,feeltheearthbeneathmyfeet。真的能夠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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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1980:國內首部揭示獨生子女青年隱秘內心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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