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0
郭添都不必進宮,因為他老爹郭嘉和皇帝李昱瑾皆在宮門上。
簡單來說,今天凌晨郭嘉起來去上朝,就發現宮門一直不開。他在找不到兒子的情況下,才會去不思蜀,調查此事是否和楊丹雍有關。
楊丹雍宣稱自己和姐姐全然不知皇太孫的事情。
畢竟楊一水是江陵都護府的大都督,瞧那楊丹雍也是個腦殼裏帶着包的,郭嘉轉身出來,欲要入宮時,便碰到了李昱瑾。
君臣一起入宮時,才發現宮門之所以不開,是李昱霖劫持了皇太后孔心竹,宮內無人敢開城門。
然後,便是你來我往的談判,畢竟郭嘉和李昱瑾都不希望皇太后受傷,也希望李昱霖能自己走出來,保他一條活路。
但李昱霖不肯。
在僵持了一個時辰之後,李昱霖親自押着皇太後上城樓,要跟李昱瑾談判。
這樣,事情就瞞不住了。
皇太孫於渤海潛回,一夜之間控制皇城,挾持太后,於是宮門緊鎖,皇帝也沒辦法,只得舉手求饒,希望李昱霖能放了皇太后。
先皇太孫,如今的渤海王李昱霖已經三十有五了,據說他的屬地,那座小島上,連兵帶居民總共不過數百人。而今日,他其實就只有一個人。
一人孤身,只帶着一身的膽量,就來了。
青袍,竹簪,兩頰青須,他看起來只是個極普通的中年人而已。
杜呦呦隨着如潮湧動的人群往皇城外擠時,李昱霖就坐在城門樓子的垛口上。他格外刁鑽的,把皇太后孔心竹放在城樓垛口下,那一圈妝飾,用以瓊邊的,突出來的一磚之寬的檯子上。
這樣,徜若有人放暗箭流矢,他手中牽着皇太后的繩子一松,皇太后就得掉下去,摔死在城樓下。
所以,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皇城外里三重外三重的金吾衛戒嚴,刀槍林立,李昱霖當然逃不出去,不過,他既十年後捲土重來,孤注一擲,肯定也沒有想過要逃。
“李昱瑾,孤只問你,故事,你講不講?”坐在垛口上,居高臨下,李昱霖寒聲問道。
李昱瑾側眸掃了眼郎舅郭嘉,郭嘉避開了他的目光。
李昱瑾硬着頭皮,只得道:“先中書侍郎杜鐸,因侍帝時不小心觸犯龍顏,遭帝賜鳩,噴血而亡。彼時,他的幼女杜呦呦才滿月。杜侍郎死時,說了句呦呦鹿鳴,大約是在思念他的女兒。”
“哪他的女兒呢,去了何處?”李昱霖再問。
李昱瑾眼眶紅了紅,終於還是吐出幾個字來:“叫朕殺了。”
李昱霖的手明顯鬆了松,站在一塊磚上的皇太後腳踩不穩,眼看就要摔落下去,城樓下的眾人便是一陣荒亂,皆高揚着雙手,徒勞的望着天空。
“孤便殺人如麻,也從未傷過孩子。孤只問你,一個六歲的孩子能有什麼錯你要殺她?既心中有恨,為何你不來殺孤?是因為殺了孤,要遭天下人的恥笑,而一個孩子,只需抹過去即可,是否?”
孔心竹站在片磚上,嚇的兩腿發軟,猶還竭力的為兒子辯着:“皇上他並非故意的,只是當日潮水漲的厲害,待他想起來的時候,已經漲潮了。”
“那孤也說自己不是故意的,鬆了繩子,任三叔母摔下去,可否?”
孔心竹乾脆道:“你松吧,鬆了繩子,哀家嘗呦呦一條命,你放過大家,也勿要讓皇家如此獻醜,可否?”
李昱霖吼道:“你兒子因為仇恨,因為嫉妒一個小丫頭比他更聰明,故意殺了一個孩子,而你還在為他開托,三叔母,人不該如此的,人總是要反省的。”
他道:“孤今日只要呦呦,徜若還不來,若非李昱瑾自裁,孤便殺了皇太后,決無二計。”
分開人群,一襲青袍的郭添擠到李昱瑾身側,道:“多跟他聊天,先迷惑他,然後,看我命令行事。”
李昱瑾見小外甥終於來了,一把拽住他:“得確保皇太后的安全。”
郭添點頭:“我懂。”
經過郭嘉時,他笑了笑,下意識摸了把腦袋,道:“爹,兒子大約要成親了。”
郭嘉斷然道:“還太早。”
郭添道:“緣份不在早晚,有哪么個姑娘,兒子想成親了,跟您說一聲。”言下之意,您同不同意是一回事,反正這親我肯定要結。
郭嘉待兒子向來開明,隨口問了句:“誰家的姑娘?家世如何,可讀過書?”
十七歲的少年勾唇笑了笑,朝陽映着少年清秀的臉龐,他道:“是個小尼僧,當沒什麼家世。”說罷,他轉身就走。
郭嘉萬萬也想不到兒子要娶個光頭小尼姑,當然也沒怎麼注意聽這句,轉身跟著兒子,就去想該怎麼營救皇太后了。
到金吾衛陣中,郭添便開始排兵佈陣。
以他的設想,他箭發穩,准,從側面射一箭,而此時,由郭嘉奔到城樓下,去接皇太后。
一個物體從高空墜落,其速度是非常快的,尋常人的雙臂根本接不住,便接住了,也得給砸死。但他們父子不同,雙臂力氣足夠接住皇太后墜落下來時的衝擊力,所以,如今這是唯一可行的法子。
親自架弓/弩,上箭矢,郭添瞄準的,是李昱霖的側鬢,在這個方位他全無防備,基本上一招就可以致敵,而郭嘉也準備好了,只要李昱霖一鬆手,就跑過去,接住皇太后。
他們父子的性格,向來有難就上,再難的局,也會選擇正面突破,可不是哪種會吃人要挾的。
郭添調轉弩頭,嘴裏輕聲喊着:三,二,一……”
郭嘉隨即起勢,準備要往城樓下衝過去,只要一箭,李昱霖斃命,皇太后虛驚一場,一場大亂,便能消泯於無形,成一場鬧劇。
偏偏就在這時,一個女子高聲喊着:“大表哥,大表哥,我是呦呦啊,我在這兒。”
人群中一陣轟動,郭添也抬起了頭,所有人齊齊往後望了過去。
*
是個光着頭的少女,穿着件細白麻衣,在人群中央揮着手,拼盡全力的叫着。
她身邊的人似乎是受了感染,亦隨着附和了起來:“呦呦,呦呦在此,這兒有個呦呦。”
於是杜呦呦得以擠開人群,繼續往前。
皇城外的戒備也在鬆懈,李昱瑾和郭添兩個俱像見了鬼一樣,不敢相信十年前死掉的杜呦呦,還會出現。李昱瑾還在猶豫,拽住郭添的手:“外甥,必是李昱霖的陰謀,杜呦呦都死了十年的了,怎麼可能會再出現?”
郭添從身邊侍衛腰間抽了佩刀過來,道:“臣陪皇上過去看看……”
“是杜呦呦嗎?真的是她?”李昱瑾看到一個光頭少女向自己走來,身上一件白麻衣,莫名有些熟,但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郭添緊了緊手中佩刀,艱難的搖了搖頭:“臣也不知道。”
他早晨準備要娶的小尼姑,還穿着那件睡袍,不過一個時辰,變成了叫他和李昱瑾失手殺死的杜呦呦。
杜呦呦后腰間抵滿了矛頭,一步步走過來,盯牢着李昱瑾,道:“皇上是真龍天子,必定飽覽詩書,貧尼斗膽問一句,前朝詩聖蘇軾的詩,您可曾讀過?”
李昱瑾對郭添說道:“這是昨夜那個小尼姑。”
郭添舔了舔唇,道:“答她。”
李昱瑾於是道:“讀過。”
“《提西林壁》能煩皇上讀一遍否?”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個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杜呦呦笑了笑,並不敢看郭添,柔聲道:“皇上您也是懂得啊,我們不識彼此的真面目,只因身在這紅塵之中,世如廬山,沒有天眼,又如何能看得清?
您已經殺過我一回,前塵往事,就算是止了。此番,能否看在血親的份兒上,放了我們。”
有絕對的惡或者善嗎,很多時候並沒有的。
不過是敵對的雙方,為了彼此的利益,於是你爭我奪而已。
不一樣的是他是一方的主心骨,而她,是另一方的犧牲品。
李昱瑾往後退了一步。他童年時的噩夢啊,牙尖嘴利的小丫頭,到如今仍還能言善辯,怎麼昨天夜裏他就沒發現她是杜呦呦呢?
“你,你想怎麼樣?”
杜呦呦緩緩揚起雙手,道:“放了我,放了我大表哥。我保證他從此不會再有野心,有生之年,不出渤海郡半步。”
李昱瑾對上這小丫頭,向來全無招架之力。
“小甜瓜,怎麼辦?”
郭添逐着杜呦呦的目光,艱難搖頭:“臣也不知道。”
她脖子上那麼明顯的紅斑,似乎是他吻過的,手腕上一抹抹的青,應當也是他掐的。光着頭的小尼姑,沒有烏髮去襯托,美的清麗脫俗,不食人間煙火,但又有一種被褻瀆,蹂/躪過的疲褪感。
他想起來了,她一個勁兒說自己要去北方,卻原來是想去渤海,找她的大表哥李昱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