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8.第八章

臨川軍的防區地處大縉西北邊境,主要防禦的是北狄部族。

這個部族不事農耕,數百年來都以游牧及滋擾劫掠大縉邊境為生,對攻城侵地之事毫無興趣,總是仗着兵強馬壯,三不五時衝過邊境打上門來,打贏后就盯着錢財、糧草、姑娘一通搶,完了調轉馬頭往回跑;若是打輸,就空手往回跑。

北狄人是個讓大縉軍方無比頭疼的宿敵。他們以身形魁偉著稱,戰法粗糙無比、謀慮一竅不通,打起仗來全憑蠻力,打法極其兇殘,與臨川軍對峙百餘年,雖輸多贏少,但到底也有他們贏的時候。

由於北狄人有“見姑娘就搶”的習俗,臨川軍在募兵請將時絕不考慮女兵女將,從源頭上避免此類禍事。

這就導致臨川軍不可避免地成了聞名遐邇的“和尚廟”。

因臨川軍中全是血氣方剛的兒郎,平日若閑來無事邀人對戰練手,在一班同袍兄弟面前切磋,勝負之事不過添些熱鬧笑談。

可一旦旁觀者中陡然多出嬌嬌滴滴的姑娘,或天真懵懂的稚子,那對戰雙方的心裏就很容易旁生出微妙枝節。

這種微妙的心緒其實未必關乎男女情愛,有時甚至未必拘於某個特定對象。更像是突然被激發出的野放天性,沒來由地就是想展示自己強悍的力量,爭先恐後要做勝利那一方,以博取嬌小旁觀者的崇敬與注目。

當然,這種只有他們自己才心照不宣的慣例,在尋常人眼裏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自打羅翠微出現在小校場邊,圍觀的侍衛們很快就察覺到場中那兩人的這種變化。

幾乎不需要什麼過渡,雲烈與熊孝義雙雙迅速進到一種“恨不能將十八般武藝全使出來”的狀態。

雲烈的突然爆發,源於聽到羅翠微重金押注熊孝義,那種“被人看得扁扁的”滋味實在憋屈,當下卯起勁就想讓她認識到,她的判斷有多荒唐;

而熊孝義自然也聽到了羅翠微的押注,立時得意到氣焰高漲,不願辜負這份慧眼識珠的“知遇之恩”。

此刻兩人雖心思各異,可一招一式間不再給對方留半絲餘地的兇殘調子,卻是非常一致的。

昭王府的侍衛多是從臨川軍解甲歸來的士卒,對場上這種略顯古怪的變化自然心領神會,紛紛擠眉弄眼地怪笑起鬨,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推波助瀾。

羅翠微並不習武,對這種臨川居特有的“風俗”一無所知,只能茫然望着場中那兩個不知多大仇的男子,深深反思自己對雲烈與熊孝義之間的交情是否有什麼誤會。

****

這場切磋的激烈程度在昭王府內實數罕見。

雲烈與熊孝義多年同袍,一道出生入死,二人於武藝、經驗上可算不相伯仲,對對方的路數又了如指掌;此時雙方毫無保留地全力以赴,總體自是打了個旗鼓相當,場面看起來那叫一個精彩紛呈、痛快淋漓,讓人目不轉睛。

偶爾其中一方稍露破綻,場邊的旁觀者們就跟着提心弔膽地皺緊了臉;待危機解除,大家又忍不住一起鬆口大氣。

這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酣戰,連摸不着門道的羅翠微也忍不住捏緊衣角,跟着大家屏息凝神,心中隨場上局勢起起落落。

那兩人纏鬥到申時過半才分出了勝負。

看似即將力竭的雲烈突然躍身而起,凌空一腳踹飛了熊孝義手中的長棍。

眼見長棍落地,熊孝義雖悻悻黑着臉,卻也磊落抱拳,算是認負。

場邊的押注者們有人歡呼有人哀嚎,霎時一片混亂。

羅翠微看得發笑,覺得這些兒郎很是有趣,私下相處如此熱鬧、魯直卻又鮮活,並不是她原先以為的那般枯燥沉悶。

“白白輸了五十金,還笑得出來?”

不知何時來到面前的雲烈略抬着下巴,渾身上下都鼓張着勝者獨有的張揚氣勢。

“是一百金啊,”回過神來的羅翠微稍退半句,淺笑軟聲,“說是若押錯勝者,還得另向勝者奉上與賭注等額的賠禮。”

這條新規矩是今日開賭局那侍衛臨時加的,方才雲烈一心二用,聽漏了這茬。

雲烈在心中暗斥這些傢伙瞎胡鬧,蹙眉道:“那你這算是……強顏歡笑?”

雖說羅家號稱京中首富,可一百金也不是小數目,就算視錢財如糞土,但“輸”的感覺總歸不是太好。

羅翠微面上略帶遺憾,卻仍是笑的,“也是我不懂門道,以為比的是誰力氣大。熊參將看着魁梧得像小山似的,吃得又多……沒料到殿下竟這樣厲害!”

這樸素而不失真摯的讚美讓雲烈頗為受用,有種打了翻身仗的揚眉吐氣之感。

見他眸中漸起了悅色,羅翠微順勢從袖袋中又取出一張銀票來,恭敬奉上:“願賭服輸,請殿下笑納。”

“他們就是瞎起鬨的,你跟着湊什麼熱鬧,”雲烈詫異地頓了頓,有些困擾地揮揮手,“待會兒讓他們把你先前那張銀票也還你。”

“沒這個道理的,”羅翠微板了俏臉,執拗地將銀票塞進他手裏,“落注無悔,這是規矩,我不要面子的啊?”

雲烈的本心裏並不想再占她這便宜,可他也清楚,她今日這一百金,對眼下籌措冬衣、冬糧解臨川軍的燃眉之急當真算是及時雨。

他略作沉吟后,也不再彆扭躊躇,將那銀票收好,鄭重道:“卻之不恭,就多謝了。”

這筆錢他也會記下來,將來一定還。

“殿下言重了,”羅翠微笑笑,抬眼見有晶瑩汗珠自他額角蜿蜒而下,便轉了話頭,“天涼,殿下還是擦擦汗,免得待會兒受寒。”

雲烈眸色古怪地滯了滯,僵硬點頭。

片刻后,見她仍站在原地不動,他只得無奈出聲:“你……擋着我取巾子了。”

她以為他是特地過來收錢的嗎?

羅翠微扭頭一看,背後果然立着個暗色朱漆的小木架,上頭掛了好些擦汗用的乾淨厚巾子。

她忙輕咬住唇角,笑得尷尬極了。順手取了一張巾子,未及多想,抬手就按在他臉頰邊:“抱歉,方才沒注意……”

雲烈乍然瞠圓的雙眸讓她頓時回魂:這什麼破手?!怎麼逮誰都替人擦汗?!面前這是昭王殿下,不是羅風鳴!

“殿、殿下請。”羅翠微雙頰滾燙如沸,訕訕將巾子從他臉上拿開,假裝無事地重新遞到他手裏。

好在那些侍衛們正忙着清算賭注,沒人注意到這引人遐思的一幕。

雲烈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迅速接過那張巾子,略顯粗魯地蓋住了自己大半頭臉,就留個下巴露在外頭。

****

羅翠微今日不單帶來了羅家的司廚,又很上道地帶了許多米肉果菜,昭王府全體成員的伙食都被惠及,闔府上下喜氣洋洋如過年。

酉時開餐,羅翠微自是與雲烈、熊孝義一道在膳廳內就座。

滿桌子有酒有肉的豐盛光景讓熊孝義一掃今日戰敗的頹喪,吃相豪邁地與羅翠微熱絡交談起來。

“我還當你今日不來了呢!”

雲烈沒說話,顧自低頭夾菜,卻忍不住默默豎起了耳朵。

羅翠微小小抿下一口湯后,才抬眼笑答:“哪能呢?我可是言而有信的。不過家裏遇着點小事,上午我忙着找人去了。”

“什麼事?”

雲烈突然出聲,不但羅翠微詫異,連心大的熊孝義都忍不住古怪側目。

“你那什麼眼神?”雲烈不好沖羅翠微太凶,只能轉頭找熊孝義麻煩,“吃人嘴短,聽到人家家裏有事都不問一句,還是人嗎?”

熊孝義很委屈:“我原也是要問的,只是你先聲奪人,忽然襯得我人品不好似的。”

無論如何,雲烈主動出言過問羅家所遇何難,這在羅翠微看來,也算自己近日接連厚着臉皮登門套近乎之舉有了細微進展。

於是她隨意將昨日的事簡單提幾句,大致只說羅風鳴路見不平,打了自家表哥,沒提高展也裹在其中。

畢竟這對賀國公府那樣的門第來說不算好事,她不想搬是弄非地多嘴。

“啥玩意兒?調戲小姑娘的人沒事,打抱不平的人倒被抓被罰錢?”熊孝義黑臉生怒,“這京兆府里還有個好人沒有了?!”

羅翠微輕道:“這倒不能怪京兆府什麼,也不過依律行事罷了。畢竟他們的人趕到時,那人已被打翻在地,還掛了彩,調戲小姑娘的行徑沒逮着現行。若將他也抓去,京兆府少不得會挨些風言風語。”

“那你家可虧死了,白受這口鳥氣。”熊孝義憤憤不平地啐道。

雲烈卻只是抬頭看向羅翠微,淡淡道:“你找什麼人?打算做什麼?”

羅翠微噎了噎,急垂眼帘,笑得有些僵硬:“也沒什麼,雞毛蒜皮的家長里短罷了。”

她打算做的事似乎有些不入流,她並不想在雲烈面前提。

“當然是找茬打回去啊!”熊孝義快人快語,“怕個鬼,打架我在行,包在我身上!”

羅翠微連連擺手婉拒:“多謝熊參將仗義!可殺雞哪用得着牛刀?不過一點小小的市井紛爭,你若一拳揍他臉上,反倒替他貼金了;要是再被旁人知道,沒的跌了昭王府的份。”

這話倒不是她奉承。雖說雲烈不沾染朝中之事,在幾個已開府的皇子皇女中不大起眼,可臨川軍戍邊有功又從不擾民,在百姓中還是頗有些剛正美名的。

即便她打算與昭王府“狼狽為奸”做筆交易,那也是“借道臨川”這樣的大事;相比之下,教訓個遊手好閒的張文平簡直不值一提,她半點沒想過將昭王府裹進這種小破事。

她的話似乎有些道理,熊孝義噎了噎,旋即有些喪氣。

倒是雲烈不咸不淡地挑了眉梢,沉嗓低哼道:“若連教訓個地痞流氓都能落下把柄被人看笑話,那昭王府才真成了個笑話。”

外人都說昭王雲烈清正剛直,可熟悉他的人都清楚,其實也不總是這樣。

譬如審時度勢、投桃報李之類的事,他做起來並不會覺得有多為難。

熊孝義聽出他並不反對自己攪和羅家這事,立刻又來了勁:“就是!若論打架,滿京城裏你找不出比我們更專精的了!你只需說你想要那人傷成什麼樣?斷手斷腳需要嗎?”

羅翠微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看向雲烈:“還、還能指定傷損程度啊?”

“這幾日平白你這麼多好處,舉手之勞,算是小小回禮,”雲烈神色坦蕩,眼底隱隱有笑,“說吧,想要幾成傷的?不收你錢。”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金玉為糖,拐個醋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金玉為糖,拐個醋王
上一章下一章

8.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