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55章 同信(二更)
此為防盜章庄笙跟在大部隊后,走得有些吃力。前面有老練的巡林人帶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頭髮已經發白,但走起路來比庄笙要靈活得多。
老人自己帶了條狗,土狗,看起來跟主人一樣老,還瘦。垂頭塌耳,沒什麼精神氣地跟在老人腳邊,不像其他獵犬一樣奔開了四肢撒歡。
“這片區域已經很少有人進來,也不用做維護,我一年也就走一兩次。平時就在外面點巡查,看着不要有人跑太深,免得迷了路出不去。”老人微駝着背,走路時並不怎麼看腳下,卻如履平地,走了小半天,都不帶氣喘的。
許解除了出外勤,平常也是死宅一枚,此時跟庄笙兩個喘得不相上下。偏偏他嘴上閑不住,氣都喘不勻了,還要開口說話。
“大、大爺,你平時巡山,都、都這個速度嗎?”
老人轉頭看他一眼,露出慈祥的笑容,“哎喲,小夥子,你這是缺少鍛煉啊——哪能跟現在一樣快慢,按這腳程,一天都巡不完一半吶。”
許解聽得咂舌,“比現在還快?那不跟獵狗一樣了。”
“臭小子,胡說什麼呢。”史柯一巴掌拍在許解腦門上,轉頭望向老人,“大爺,您是這兒的看林人,你做多長時間了?”
“那就長嘍,從我父親時就守在這片山林,到我接過手,少說二三十年了。”
許解發出“哇”的一聲,史柯眼神也有些意外,沒想到老人居然看一片林子能看了這麼久——雖然這片林子有些大。
“您照看這片森林這麼久,想必對這兒的地形也很熟悉。”一直安靜聽着的庄笙忽然插口問道,他的體力比之許解還要更差些,到這時已經氣吁吁,但竭力保持話語的穩定。
老人對這個乾淨乖巧,一看就是好學生的年輕人很是喜歡,尤其聽說人家還是博士。愛學習成績好的孩子,總會得到長輩更多喜愛。老人微笑着看向庄笙,對他說話時語氣溫和。
“是呀,年輕那會兒,我跟黑子每天都要往山裡跑,幾天不會回去。可以說是去過每一個犄角嘎達,閉着眼睛都能找到回去的路。現在老了,很多地方走不動了,只能在外圍看看。像今天走到了這裏,已經是好幾年沒來過的地方了。”老人說完看着那條黑色的瘦狗,眼睛裏的感情即使庄笙也能感受的到。
瘦狗彷彿能感知主人的心情,挨過來用頭蹭蹭老人褲腿,發出嗚咽的聲音。
許解少年心性,注意一下被狗吸引,眼睛閃閃發亮,“大爺,您這狗也多很年了吧,是什麼品種?是不是傳說中的守山犬?”
老人用關愛的眼神看着他,語氣更加慈祥,“就是普通的土狗,跟我相依為命幾十年,也是老傢伙嘍。”
許解忽然對狗暴發極大熱情,興緻勃勃地跟老人討論着。
史柯注意到一旁庄笙的沉默,從聽完老人的話后,臉上便一直是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這表情史柯莫名覺得有些熟悉,一時想不起來也沒再想,他向庄笙挨過去問道:
“怎麼,想到什麼了嗎?”
庄笙從沉思中回過神,沒什麼情緒地盯着他。“張簡是被人用利器從耳朵刺入腦部致死,身上沒有防衛性傷口,說明兇手動作乾淨快速,沒有一絲猶豫。”
“是啊,刺得又狠又准,可見是個老手。”史柯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庄笙現在把這些大家早已知道的又說一遍有什麼用意。
庄笙垂眸看着腳底的路,輕聲而緩慢地說了句,“當時是夜晚。”
史柯愣了下,終於明白過來庄笙的意思,不由瞪大眼睛,腳步不知不覺停了下來,“你是說——”
庄笙也停下腳步,回首望向他,清冷的眸子中毫無情緒波動,“月黑風高,能做到悄無聲息殺人,必然對地形極為熟悉。”
史柯慢慢轉動頭顱,愣愣地看向前方微駝的背影,思維似乎有些短路。庄笙沒有看發傻的史柯,自顧說下去。
“那樣乾淨利落的動作,兇手絕不是第一次殺人。對這裏的地形熟悉,說明兇手也經常來這裏,甚至有可能就藏身在這片山林。”庄笙的話音落下,史柯一個激靈醒過神來,轉過頭瞪視庄笙的眼睛。
“你該不會是懷疑‘他’吧?”史柯用眼神示意前方,聲音壓得很低,表情有些一言難盡,“雖然說確實存在對執法痴迷的殺手,他們會自己參與到調查中去,就為了確定警方知道多少。那會讓他們覺得很強大一切在控制下,這是有條理性自大狂殺手的特徵——眼前這個懷疑對象,倒還真是有蠻多地方符合的。”
史柯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下小來,最後終至無聲——因為庄笙在用看智障一樣的眼神在看他。
“雖然你所說的懷疑對象確實有很多地方符合兇手側寫,但他缺少最重要的一樣東西。”庄笙的語氣毫無起伏,但史柯覺得自己聽出了其中的諷刺意味,雖然知道等着自己的不會是什麼好話,他還是問了句:
“什麼東西?”
“半截身體入土的人,哪來刺穿太陽穴的力氣?”庄笙並沒有藉機諷刺他什麼,只是認真地說出自己的推論。
“兇手或許從事過巡林人一類的工作,又或者,曾長時間待在荒野森林,所以對地形很熟,即便是夜晚也不影響行動。除此外,兇手是一名年齡不會超過三十歲的男性,身高在1米75左右,體格偏瘦,力氣很大。他殺人時的冷酷和警告行為自相矛盾,說明兇手或許存在某種精神方面的問題。”庄笙說到這裏停下,眉頭微蹙。
“目前就只知道這些。”
“就只知道這些?”史柯的聲音不自覺抬高,他用奇異的眼神看着庄笙,嘴裏嘖嘖讚歎,“你只差說出兇手的名字了。果然你們這門手藝,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而我無論見過多少次,都還是覺得自己在見證奇迹。”
庄笙認真糾正他,“這不是手藝,這是一門學科,行為分析學科。”
史柯:“……”
走了這麼久,史柯看庄笙額頭冒汗,面色有些發白,正要提議就地休息一下,前方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伴隨狗的叫聲。
“怎麼回事?”史柯跑過去大聲問。
許解的表情有些興奮,指着前方說道:“是黑子發現了什麼。”
其實不用許解指,史柯聽着聲音望過去已經看到了。那條瘦如乾柴的老狗,突然像迅疾的閃電般跑動起來,而在場所有人中,最先反應過來的居然是年紀最大的看林老人。
老人一邊追着狗,嘴裏一邊在叱責着什麼。他喊的是當地土話,庄笙聽不懂。
其他人追在黑狗後面跑,跑得跌跌撞撞,有人一不小心就摔倒了——如果不是黑子一直在叫,他們鐵定跟丟。
當眾人終於追上黑子,看到那條狗所發現的東西時,因劇烈動作而火熱起來的身體瞬間冷了下去。仿如被人兜頭澆上一盆冰水,寒意直透骨髓。
——那是一具屍體,一具已經開始腐爛,耳朵部位被刺了個洞的屍體。
“我想,我們需要增援了。”史柯看着地上的屍體,臉色陰沉,淡聲說了句。
兩具屍體,同樣的傷口,已經不是搜尋救援一個可能失蹤人員那麼簡單——他們要搜尋的,或許是一個殺人狂魔。
在等待增援的過程中,庄笙被要求返回當地派出所,同樣回去的還有許解。深林路險難走,可能還潛藏着專捅人太陽穴的惡魔,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小年輕,自然還是待在安全的地方為好。
庄笙有自保能力,但他什麼都沒說,一路沉默地回到派出所。
在路上時,許解看他臉色不好看,當然他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勉強笑着說話,“有點噁心是不是?”
那具屍體已經長蛆,白色的蟲子在傷口蠕動,既難看,又難聞。除了史柯忍住噁心靠近去檢查了一番外,其他人捂着鼻子,一副恨不得有多遠躲多遠的樣子。
庄笙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似乎沒有聽到許解的問話。許解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以緩解緊張心情,抬頭看到庄笙表情,選擇了閉嘴。
那種彷彿進入到一個普通人到達不了的世界,凡人的聲音已經無法入耳的表情,一看就知道腦子正像一台高效率的機器在高速運轉着。
許解生怕自己多餘的聲音干擾到這架機器的運轉,連喘氣聲都刻意控制下來。
庄笙回到所里后,在桌上擺成堆的資料里翻找起來。這些資料里,除了他們自己到來后收集到的相關線索外,更多的,是當地的筆錄檔案。
許解不知庄笙要找什麼,不敢出聲打擾,乖巧地蹲坐在一邊的椅子上。
過了十幾分鐘,庄笙快速的動作慢下來,他不再翻看。
許解眼睛一亮,從椅子上蹦下來,湊過去問:“找到什麼了?”
庄笙看向他,緩緩說了一句。
“可以發佈側寫了。”
先來說一個故事。
有這麼一個人,他非常非常得懶。有一天,懶人的娘要出門走親戚,怕把兒子一個人丟家裏餓死,於是娘想出一個辦法。她做了一張很大很大的餅掛在兒子脖子上,這樣兒子餓了只要低下頭就能吃到餅。
娘很放心地走了,幾天後她回到家,發現兒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餓得只剩一口氣。那張大餅還很好的掛在脖子上,只有正前方缺了道口子,咬過幾口的樣子。
當娘的抹着淚問兒子:兒啊,你咋不動動脖子呢?你動動脖子就能吃到餅了。
兒子虛弱地回答:懶得動。
這名懶癌晚期患者,患病程度與這位兒子也是不遑多讓。
史柯調查清楚后,立馬派人去幾位潛在受害者家,他更是親自前往去保護這位懶癌晚期患者。
史柯到了地點,周圍探查一圈沒發現任何異樣,便叫了幾個人在門口佈控,他則一手端槍,一手敲門,高聲喊道:
“有人在嗎?我樓下的,你們家漏水了,都滴我家床上了。”
喊了好幾遍,沒反應,史柯使了個眼神,讓開位置讓旁邊的物業拿鑰匙把門打開。那物業以為屋裏住着歹徒,開門時戰戰兢兢,手抖着插了好幾下才插對位置。
待到開了鎖,史柯拿腳一踹,一馬當先闖了進去,然後保持雙手舉槍姿勢,雕像一般獃滯住。
*
地下光線昏暗,只有應急燈散發出的橘黃色光,本該給人溫暖的光色,此時卻顯出幾分詭譎來,配着不知從哪傳來的歌聲,直令人毛骨悚然。
庄笙拿手機照明,一步一步往裏走。靜謐的環境中,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外,便只有那若有若無的歌聲。地道里有回聲,因而聽不分明,只是感覺着像是一首兒歌。
歌聲漸漸清晰,庄笙聽清楚了,那唱的確實是一首兒歌,還是一首頗為歡快的兒歌。
“一個呀和尚挑呀嘛挑水喝,嘿嘿挑呀嘛挑水喝。兩個呀和尚抬呀嘛抬水喝呀,抬呀嘛抬水喝呀,三個和尚沒水喝呀沒呀沒水喝呀,沒呀沒水喝呀,你說這是為什麼呀,為呀為什麼……”
童稚的嗓音,加上歡快的調子,本該令人會心一笑的歌曲,此時聽在庄笙耳中,卻讓他的心臟被一股巨大的恐懼掘住,雙腿沉重得邁不開步子。
前方的通道似乎已經走到盡頭,吊在門口的燈泡輕輕晃蕩,過道里明暗晃動,好像整個世界也在搖擺似的。
庄笙的手按在門板上,留着條縫隙的門只須輕輕一推便能推開,看清門后的世界——然而站在門前的青年,微垂頭顱,彷彿不堪重負似的,安靜的通道里只有壓抑到極點的低低喘息聲。
額上有細密的汗珠滲出,然而雙手冰涼,似乎將門那頭的寒意透過門板傳到身上。
庄笙定了定神,終於輕輕推開了那扇半關着的木門。
*
史柯掛斷電話,然後滿臉一言難盡表情地望向屋子正中那張床上——在他闖門進屋,又搜查一翻打過兩通電話后,床上那人的姿勢是一點都沒變。要不是眼珠會轉動,用咬在嘴裏的吸管時不時吸口水,簡直就跟一屍體沒什麼兩樣。
真有人能懶到這種程度,史柯實在是大開眼界。
所有日常用到的東西都擺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手機連着充電器用支架固定在正前方,床頭柜上擺滿各種零食,撕開的包裝被隨意扔在地上。最絕的是地上放着一小桶水,上面插着吸管,吸管的另一頭含在那人嘴裏。
因為之前闖進來時連問好幾個問題,那人只是有氣無力地“嗯嗯啊啊”幾聲,史柯不打算再浪費口水,揮手準備帶隊走人。
他剛轉身往外走,還沒邁開步子,身後響起一個半死不活的聲音。
“勞駕,幫我接點水。”
史柯不可思議地回過身,視線在床上躺着的人和地上裝水的小桶間轉了兩圈。那人說了一句話似耗費了極大力氣,沒有再說第二遍,只稍稍抬了抬下巴,示意史柯往小桶里倒點水。
那小桶里的水只剩一點,屋裏有大桶的桶裝水,撕了封口剩一半左右。
史柯搖搖頭,不知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有點恍神地走過去扛起大桶往小桶里倒滿了水。離開前,那人投給他一個眼神,用感激的眼神代替了口頭道謝,史柯卻寧願自己沒有看懂。
其他幾個點陸續傳來消息,都沒有發生異常情況。
“難道是猜錯了?”史柯嘟嚷着上車,剛坐進車裏伸長手準備關門時,手機響了起來。
“孟二哥,我們正要收隊回局裏。哦,小庄,沒跟着一起來啊,不知道。”
史柯用肩膀夾着電話,關上車門準備啟動車子。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麼,車子剛一啟動就猛地踩下剎車,發出刺耳的聲音,史柯差點腦門磕方向盤上。
“什麼!小庄可能去會兇手了?”
電話另一頭,孟衍說話帶着些微喘息,他一邊快速地說著,一邊趕時間快速地走着。
“之前的推理並沒有錯,只是缺失了一個環節,補足這個環節后就可以給出比較全面的側寫。兇手並不是通過互助會選擇受害者類型,而是確定了受害者類型後向他們提出參加互助會的建議,這也是為什麼前三名死者未全部出現在名單上的原因。”
史柯越聽越糊塗,不得不打斷孟衍的快速解說,“如果兇手不是通過互助會選擇目標,那他又是從哪裏得知這些死者的情況,還能根據不同的癥狀對目標施以不同的殺人手法?”
電話那頭安靜下來,似乎對方已經進入到一個相對安靜的環境,聲音也穩定了許多。
“很簡單,因為兇手從事心理諮詢工作,所以他可以接觸到許多有心理問題的人。好色、好吃,貪婪、懶惰,每個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會有這樣一些不良習性,只是癥狀一般不會影響到日常生活。而有的人比較嚴重,演變成一種心理疾病,他們自己或許也想尋求解決辦法,於是求助於心理醫生。”
史柯聽到這裏已然明白過來,卻又有些不敢置信的荒謬感。
“既然是找醫生治病,治不好就算了,怎麼還要把人給殺掉呢?”
孟衍一頓,低沉的噪音彷彿貼着心臟隨心跳聲往外蹦出。
“因為他把人當作病灶,病灶不需要治療,而應予以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