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53章 誅心
此為防盜章“小衍,我不是要干涉你的決定,但是你應該比我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
孟衍沉默下來,眼神變得幽深,往事煙雲浮光掠影般閃現,很快又歸於沉寂。
“我知道。”他如此回答。
那邊似嘆息一聲,語氣軟了些,不再與他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只說道:“有時間,回家吃頓飯。”
“好。”
孟衍掛斷電話,受這一通電話影響,勾起些不愉快的記憶,氣勢驟變,周身溫度都冷了下來。忽而眼前閃過一雙純澈濕潤的眼眸,心裏的煩躁之意被慢慢撫平,重新變得安寧起來。
相對局裏緊張的氣氛,第二天顯得有些風平浪靜。隊裏所有人手幾乎都散佈出去,只有隊長孔東寧坐鎮局裏,再加一個許解和庄笙。
副隊史柯親自帶隊蹲點,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沒有與任務目標接觸,只守在附近。唯一的“憤怒”罪目標是重點,因為不可能對十五個懷疑目標全部監控,所以庄笙又重點篩選出幾個作為監控目標。
半天時間過去,無論是史柯帶隊蹲守的目標,還是其他幾個地方,都沒有任何異常情況發生,更別說發現林深的身影。
已經死了六個人,孔東寧心裏非常焦急,上頭指令,讓他務必將兇手抓捕歸案,繩之於法。
尤其這次的案件被媒體曝光,引起了一些不良反應。有罵警方無能不作為的,有兇手變態殘忍的,還有一些卻是站在兇手的角度,說那幾個人死有餘辜,兇手是在替天行道。
“出軌,家暴,被錢權腐蝕,冷漠自私,這些社會的毒瘤,律法懲罰不了他們,現在有人出手懲戒,難道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嗎?我還真有點不希望兇手被抓住,這樣給那些道德敗壞甚至毫無道德心的人時時以警戒,讓他們做什麼事時不要太肆無忌憚。”
“樓上偏激了,現在是法制社會,不講求個人崇拜。況且兇手手段如此殘暴,難道不比死者行為更令人髮指嗎?”
“難道重點不是兇手自詡上帝給罪人降下懲罰的行為嗎?他有什麼資格來做出評判?還施加刑罰?那些為兇手叫好的人,如果哪天這些刑罰降臨到你們自己頭上,你們還能給兇手搖旗吶喊,我敬你是條好漢。”
“殺人者,重度中二瘋子;被殺者,無可救藥神經病,鑒定完畢。”
許解在網上閑逛,刷着各種評論,內心有一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他想找人來分享此刻心情,和自己最搭的史小夥伴不在。許解扭頭看看會議桌前一臉嚴肅的孔大隊長,又瞧了瞧繃著臉站案情分析板前一動不動的庄大博士,抿了抿嘴唇,肩膀垮下來,最後選擇了放棄。
“小庄,你現在有什麼想法?”孔東寧走到庄笙身邊問道。
白板上釘着死者以及那十五人的照片和基本資料,庄笙一直盯着看,幾乎沒挪過腳步。他聽到孔東寧的問話沒有回頭,而是反問一句,“孔隊,如果是你,在知道警方有可能知悉自己下個動手目標的情況下,還會去做嗎?”
孔東寧神情嚴肅,沉默一會兒,慢慢說了句,“喪失人性的兇手,不能以常理度之。”頓了頓,又道,“況且所謂的動手目標,只是我們的推測。萬一我們錯了,所有的防範都是枉然。”
許解在旁聽了,心時頓時一急。基本上有關兇手和受害者的側寫,都是庄笙給出來的,孔隊當著庄笙的面這樣說,難道不怕人家一氣之下撂挑子不幹嗎?
庄笙並沒在意孔東寧的話,臉上表情看起來很平靜,細看之下,那是一種壓抑之下的平靜。
“我們雖然知道了兇手的目的,卻還是沒辦法阻止他。”
孔東寧拍拍庄笙的肩膀,嘆氣道:“我們雖是警察,但也不是萬能的,時有無能為力,儘力就好。”
氣氛一時有些沉重,許解敲擊鍵盤的聲音都小了下來。
安靜沒多久,一陣刺耳的鈴聲響起,是辦公室的座機。
在場三人心裏都咯噔一下,這個時候打來的電話,總讓人心裏有種不好預感。孔東寧與庄笙對視一眼,走過去拿起電話。
“喂,我是孔東寧。”
孔東寧只說了一句話,接下來臉色便“刷”的變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神情越來越凝重。
放下電話,見庄笙與許解都望着自己,孔東寧嘴巴動了動,聲音有些艱澀地道:“有人報警,在一個冷凍庫發現具屍體,死者——眼睛被縫上了。”
——咕嘟。
許解咽了口唾沫,聲音大的把自己嚇一跳。
經過庄笙科普,他已經不是那個對七宗罪一無所知的少年,所以一瞬間便明白了孔隊臉色為什麼那麼難看。
妒忌者,戒之在妒,縫眼罰之。
犯了妒忌罪的,所施懲罰,是被投入冰水之中,活活凍死。
這次兇手殺的,不是排在第五宗的“憤怒者”,而是跳過“憤怒者”,殺掉了第六宗的“妒忌者”。
半晌后,庄笙問,“死者身份確認了嗎?”他雖然竭力維持鎮定,但緊繃的聲線還是暴露出他此刻內心的震蕩——彷彿一根拉緊的琴弦,稍一用力琴弦就會斷掉。
孔東寧打了幾個電話,當他掛斷電話看向庄笙時,庄笙從他的眼神里知道了答案。
是名單上的人,他沒有划錯範圍,只是沒弄對順序。
“史柯那組的監控目標安全,無異常情況。”頓了頓,孔東寧又說道,“我現在將他召回,只留兩人原地待命。”
庄笙閉了閉眼,神情還算平靜,他看向彷彿呆住了的許解,語氣平靜地說道:“查幾個人的狀態,最好能知道他們現在在做什麼。”說著報出幾個名字,是十五人名單上,對應“傲慢”的人。
許解神情肅然地點頭,雙手快速在鍵盤上敲擊起來。孔東寧明白庄笙的用意,也打起了電話。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孔東寧說電話的聲音壓的很低,並且大多數時候是對方在說,他在聽。倒是許解“噼里啪啦”敲擊鍵盤的聲音異常清脆響亮。
“查到了。”許解眼睛一亮,高聲喊起來,孔東寧這時恰好掛斷電話,與庄笙一起望向他。
“其他人和平常一樣,上班的上班,養家的養家。有個叫‘莫霏霏’的人,之前一直在外地拍戲,今天到丹藤市,好像是要參加一個真人騷節目。”許解一邊說,一邊搜這個“莫霏霏”的資料。
“不過從網上的評論來看,這個莫霏霏的名聲還不錯,除了偶爾有幾條耍大牌的新聞流出,沒有其他黑料。”
“莫霏霏?一個明星?”孔東寧還有些在狀況外,許解便現場給他科普起來。
“一個流量小花,拍過幾部電視劇,經常演那種高冷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神角色。包裝出來的人設是完美女人型,可惜我有自己的女神了,不然還可以粉一粉她。”許解盯着屏幕上的照片,語氣帶點疑惑,“雖然明星一般會擺點架子,可能還有些傲,但還不至於到觸犯七宗罪要被懲罰那麼嚴重的程度吧?”
看過一眼便不會忘記的庄笙,聞言沒有說什麼,只是抽出一份檔案擺到許解面前。
“‘諮詢記錄,諮詢者,莫霏霏’。”許解對着上面的字一個一個地念,翻開看了兩眼就念不下去了,他放下檔案向庄笙看去,表情看來有些委曲,像是控拆庄笙打破他美好幻想似的。
“打罵助理?威脅恐嚇同行逼至退圈自殺?庄博士,我們看到的,真是同一個人嗎?”
庄笙只是淡淡看他一眼,沒有說話。許解肩膀垮下來,回望電腦上那張照片。
“既然這樣,還費那麼大事幹嘛呢?直接把這些黑料爆出去,不就狠狠懲罰到了嗎?”
“你忘了?這不是個人之間的恩怨,而是一方以上帝之名,對世人降下的懲罰。”
莫霏霏是公眾人物,沒辦法實施隔離保護。更何況,庄笙之前錯了一次,警方將那名“憤怒者”當成重點保護對象,結果卻是徒勞,反而讓兇手殺掉其他人。這次庄笙指出莫霏霏是兇手下一個目標,希望警方重點保護。孔東寧讓他拿出憑據,他卻說是靠直覺。
庄笙的理由說服不了他人,加之這次的目標身份特殊,稍有疏忽使消息泄露,必會引得媒體蜂擁而至。到時連環凶殺案成為全民消遣話題,將對社會造成極大不良影響。
如果不聽從庄笙建議,對莫霏霏沒有採取重點保護措施,結果令其死於兇手刀下,警方將難辭其咎;
如果聽了庄笙的話,將莫霏霏重重保護起來,卻跟上次一樣,因為對其他可能目標疏於防護,讓兇手完成他的第六宗懲戒——多死了一個人,而依然沒能抓住兇手。
孔東寧陷入兩難選擇。
史柯進山一趟,搜救無果。那片森林面積太大,還有許多地方人類沒有踏足的地方,想要進行地毯式搜索根本不可能實現。
哪怕組織當地居民幫忙,也只能將附近搜索一遍,太深入的地方根本沒辦法進去。
下午的時候,庄笙與史柯一起去當地住民那兒了解情況。
許解也將自己上午查到的情況告訴了他們。
他在當地一家旅館坐不到兩小時,聽了一耳朵八卦,除了未經查實過有人失蹤的消息外,其他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
比如誰家遭了賊,誰家種的菜被動物給啃了。因為離山近,山上時不時會有動物跑下來,闖進家裏搞破壞。不過,一般都是些小動物,丟的東西也是不值錢的,就是些食物衣服什麼的,想來是被什麼動物給叼走。
除這些外,還有一件比較有意思的事情——或者說,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有兩個版本,關於山上住着山神的故事。
其中一個版本,是說山神是在保護森林,以及進入森林裏的人。那些在森林裏迷路的人,幾天都走不出來,手機又沒信號無法聯繫外界,在餓得半死之際,山神現身給他們送來了食物和水,還給他們指引出來的路。這種說辭因為他們被人發現時的精神狀態而未被採信,認為那不過是他們餓到極至產生的幻覺,就像賣火柴的小姑娘一樣。
其中有一個人,對山神保護世人的說法深信不疑,因為他親眼見過山神。
“他是在進山挖葯的時候不小心摔斷腿,失血過多意識漸漸模糊,他一直在喊救命,希望有巡林人或是驢友發現他。在他覺得血快流盡要死的時候,他看見了山神——”
“等等,他怎麼確定自己看到的是山神而不是一個單純救了他的人類嗎?”史柯打斷許解的話問他。
許解露出瞭然的笑容,“我也這樣問他,他說——”許解的眼神變得奇異起來,“那看起來像一個人,但披着頭髮,脖子上纏着蛇,手上還拿着弓箭——那些志怪里的神不就長這個樣子嗎?”
“最後這人是怎麼下山的?”庄笙一直認真在聽,這時問了一句話。
許解拍下巴掌,眼睛微微發亮,語調也不覺抬高了些,“神奇就神奇在這裏,他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家中的床上,腿上的傷口也做了處理,附近的人誰也沒看到他是怎麼回來的。然後他發現,家裏少了幾塊臘肉,覺得這一定是山神救他索取的祭品。”許解說完后自己砸吧着嘴嘟嚷。
“難道神的口味變了,不吃新鮮的供品,喜歡熏過的臘肉?”
史柯眼一瞪,照着他的腦袋拍下去,“聽故事聽傻了,說不定是哪個路過的人救了他,只是不願露面而已。”
許解摸着腦袋敢怒不敢言,憋屈道:“那路人能知道他家在哪裏嗎?”
史柯作勢要再打他腦袋,許解抱頭竄到庄笙後面,探出一半腦袋,“我這是提出合理質疑,說不過就動手打人,只有未開化的野人才會這樣!”
史柯捲袖子,“來,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野人是怎樣的。”
許解一下縮回另外半邊腦袋。
庄笙攔住史柯,思路一點沒被兩人的打鬧帶偏,轉頭問許解,“另一種版本呢?”
看庄笙這麼認真的樣子,許解也不好意思再胡鬧,重新坐好。
“另外一個版本裏的山神是壞的,邪惡的,他會吃掉迷失在森林裏的路人。所以一個人時,千萬不要在山裏過夜,不然被惡山神抓走,連屍體都找不到。”
史柯聽完手又發癢,“你打聽了一個上午,就只打聽到這些?”
許解快速白他一眼,小聲說道:“這個地方本來就人員流動性大,連失蹤都無法明確,能打聽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換別人去問,還不一定能問到這些呢。”
在史柯動手前,庄笙抓緊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失蹤的都是孤身一人,沒有同伴嗎?”
許解一呆,他沒往這方面想,現在庄笙一問,想想好像還真是。他打開電腦,快速查了一下,“哎,雖然說的是故事,但官方備案的失蹤好像都是一個人時發生的——難道山神也欺軟怕硬,專挑落單的下手?”
庄笙沉浸在自己思緒里,周邊雜音自動屏蔽,直到被一陣手機鈴聲驚醒,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
“你的。”許解指指庄笙口袋。
庄笙從口袋掏出手機,屏幕上亮着一個名字。
——孟衍。
再看名字旁邊,好幾個未接電話。
庄笙猶豫了下,拿起手機接通電話。
“你在哪兒?”
電話那頭傳來那人低沉的嗓音,熟悉孟衍的庄笙知道,這人現在一定渾身低氣壓。但他向來有火都會壓着不發,誰惹了他,會從其他方面找補回來。
“嗯,松縣。”庄笙拿着手機一邊講話,一邊往外走,假裝沒看到史柯與許解兩人投過來的好奇視線。
男人在電話里輕笑了一聲,“呵,笙笙,你現在真是很不乖,越不讓你做什麼你就越要做什麼——要把小時候沒調的皮補回來,是不是?”
庄笙耳朵尖有點癢,他頓了頓,把手機拿開一點,語氣淡淡,“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知道?我說過讓你多休息幾天再辦案,你就是這麼聽的話,嗯?”最後一個字的尾音加重,彷彿一根羽毛搔在庄笙心尖,他睫毛顫了顫,努力維持住聲音里的鎮定。
“你什麼時候說過?再說,我長大了,為什麼還要聽你的話?”
電話那頭沉默一瞬,孟衍的聲音再響起時,多了絲深沉的無奈,“笙笙,當年不顧你的意願把你強送出國,是我不對,我和你道歉。你不要再跟我賭氣,拿自己身體開玩笑。”
這樣彷彿縱容任性小孩的口吻,讓庄笙聽的眉頭大皺,抿着嘴不說話。
孟衍從電話那頭的沉默體察到庄笙的倔強,口氣更加無奈,幾近嘆息,“事情雖然已經過去十五年,但我知道,你一直沒有忘記過。你小時候看到別人受傷都會做惡夢,要我抱在懷裏哄着才能睡。這次看到那樣的血腥現場,單隻幾天又怎麼能夠緩得過來。”到最後,孟衍嘆出聲。
“讓你搬回來住又不肯,你小時候的房間一直在——笙笙,不要讓我擔心啊。”
男人嘆氣般的話語,讓庄笙聽得幾乎落下淚來,他閉了閉眼睛,努力平復呼吸——再開口時,聲音已聽不出任何異樣。
“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我要掛了,還有案子要查。”
孟衍沉默片刻,咽下所有要講的話,只聲音低柔地囑咐,“那好,你自己小心,任何時候不要一個人行動。如果遇到問題,隨時給我打電話,知道了嗎?”
庄笙應了聲,孟衍又不厭其煩地叮囑他好好吃飯,注意休息。庄笙沒有打斷,安靜聽他說完,最後掛掉電話時,他低垂的頭慢慢抬起,露出發紅的眼眶。
小時候之所以要人哄,是因為知道有人可以依賴。當只有一個人生活時,再做惡夢又能如何呢?
再可怕的惡夢總會醒來,熬過去之後才會發現,原來不到一個人時,就發現不了自己能夠堅強到什麼程度。
——我還是會害怕,可是,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