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三更君的一個吻
阿鏡正被眼前美色所惑,大有無法抵抗的勢頭,門被推開。
但卻沒有人從外進來。
正莫名,卻見一道影子從地上慢吞吞地爬出來,毛茸茸的竟是靈崆,四肢着地,有氣無力地抬起頭。
當看見北冥君的時候,靈崆大怒,呲着牙叫嚷:“剛才跑路為什麼不帶上我?讓我跑了百里,爪子都磨禿了。”它憤怒地舉起圓胖掉毛的爪子,憐惜地舔了一口。
阿鏡倒是鬆了口氣,又見靈崆的毛色果然也變灰了些,又被風吹的亂蓬蓬的,看着是前所未有的狼狽,倘若張春看見,一定會有大仇得報的感覺。
阿鏡噗嗤笑了出來。
北冥君看看靈崆,又看一眼阿鏡,眉眼彎彎地也笑了笑。
自從北冥君現身後,靈崆都不得跟阿鏡同睡,今晚上因為吃了虧,必須要被人好生撫慰才能恢復,便不由分說跟着阿鏡去了。
然而睡到半夜,靈崆卻又不得不爬了出來,因為張春的鼾聲實在是太猛了,聽起來猶如戰鼓,讓靈崆無法入眠。
次日早起,張春見阿鏡已經回來,少不得捉住了又問長問短,比如沈遙夜有沒有欺負她之類。
張春喃喃道:“我覺着該早點讓哥哥跟你成親,留神夜長夢多呀。”
又說:“快點洞房才能生小孩,我想要個可愛的小侄子給我玩。”
阿鏡突然又想跑路了。
這天啟程回皇都,早有侍衛駕車來迎北冥君。四匹對子馬在前頭開道,此後又有八名侍衛騎馬揚威,中間簇擁一輛四匹馬的寬敞馬車,阿鏡看了眼,心中暗覺稀罕。
這拉車的馬通體金黃,鬃毛卻是白金色,一看就知不是尋常凡馬,雄俊矯健,龍形豹像。
阿鏡不禁問道:“這是什麼馬?”
北冥君正陪着她上馬,聞言道:“這是天馬跟西域汗血寶馬所生的寶龍駒,日行千里,他們只吃玉京河畔生長的紫芝草跟林檎果。”
說著,從袖子裏拿出一枚紅色的小林檎果子,遞給阿鏡。阿鏡會意,走到寶龍馬旁邊,那龍馬雄健,直起脖子的話,足有她兩個高,且龍馬因有天馬血統,生性高傲悍烈,除了飼養人外,其他人膽敢靠近,便會被它們或咬或踢的弄做重傷。
只不知為何,龍馬看見阿鏡,卻並未動作,只是瞪着大眼睛看着她,當阿鏡小心把林檎果子舉高的時候,龍馬噴了個響鼻,俯首過來,長舌一卷,便輕巧靈便地將果子卷吃了。
阿鏡覺着那厚熱的舌頭在掌心一拂,不由笑了起來,大膽抬手在龍馬的肩頸處摸了摸,那龍馬也顯得溫順老實,任由她撫摸。
北冥君從旁看着她笑若春花,又見龍馬如此反應,詫異而笑。
張春在旁看的喜歡,伸出爪子道:“我也摸摸。”
誰知龍馬竟像是聽得懂,立刻打了個響鼻,歪頭瞪眼地怒視張春。
張春嚇得忙縮手,跺腳道:“我的媽呀,這馬居然也像人一樣,有個眼高眼底呢,難道我手上長刺?還是沒給你果子吃你不樂意?”
說著,就向北冥君要果子,北冥君只得給了她一個,張春把果子抬高給龍馬吃,龍馬睥睨了一眼,哼了聲,把頭轉開,白眼看天,居然是一副不屑吃的樣子。
張春無法相信自己被一匹馬鄙視了,怒道:“你這金毛畜生……”
龍馬立刻聽懂自己被罵,當即就要尥蹶子把這個凡人踢飛。
北冥君咳嗽了聲,道:“妹妹,它今日吃飽了,你吃罷,這個很好吃。”
張春聞了聞那果子果然甜蜜噴香,就轉怒為喜:“你不吃我吃,哼。”
***
寶龍馬果然駿極,一日之間,已遠遠地離開了藍浦州,且這馬車也不像是普通馬車一樣顛簸,再加上速度飛快,給人的感覺猶如騰雲駕霧般舒適。
張春吃了個果子,不知為何,上車后打了兩個飽嗝,滿臉紅暈的睡了過去。
阿鏡輕輕推了推她,她喃喃地不知說了句什麼,仍是不醒。
對面北冥君看了一眼,含笑不語。
阿鏡問他緣故,北冥君才說道:“是吃了林檎果的緣故,這果子裏有酒氣,寶龍馬是最愛的,凡人吃一顆,就有醺然欲醉的感覺。你要不要也試一試?”
阿鏡敬謝不敏。
這天入夜,在玉華洲府衙暫歇。
之前北冥君是秘密前往方圭山的,所以他的行跡當地官府一無所知。如今大張旗鼓地以寶龍駒開道,所到之處,驚官動府。
當地知府大人率眾親自出迎,請國師大人一行在府衙里安置休整,又吩咐設宴接風。
對於這位神秘而傳奇的國師大人,從朝臣到百姓,又是敬畏,又是敬仰。
畢竟當初皇太子一病不起,群醫束手無策之時,是這位國師大人橫空出世,治好了太子的病,所以大家都極為敬仰,覺着國師就像是天降紫微星,能輔佐太子保國安邦。
但同時,又有人傳說這位國師大人來歷不明,擅長修習“妖術”,故而又有些私底下的傳言,說國師大人心懷叵測,或許會不利於皇室。
畢竟……這兩年來出沒在皇朝各地的妖獸魔魅之類,似有增多的趨勢。
傳言層出不窮,令人真假難辨,但其實朝廷上下,見過國師的人屈指可數。
所以有關國師大人的樣貌,也有着奇奇怪怪的描述,有人說是個白髮白須的老者,有人說是個垂髫稚齡的小孩子,還有人說是個中年牛鼻子老道……有描述的極其醜惡的,也有描述的恍若仙人的。
當玉華洲的知州接到通知,說國師將在此安歇的時候,忐忑之情可想而知。
然而當在府衙門口一照面,望着從寶龍駒車上下來的那道士打扮的絕色青年,最普通的青袍白衫在他身上,卻硬是穿出了月朗風清,皎然出塵的氣質,令人一見傾心。
知府大人有一種雙膝發軟的感覺,差點跪地叩拜。
當天夜裏,知府大人設宴款待國師,席間又請了本地有名的戲子,在水亭上唱作助興。
頭頂一輪圓月,卻不及面前的人眉間方寸清輝,蘇知府越看越是欽慕,搜腸刮肚地想要奉承,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其他請來陪坐的府衙官員,以及當地士紳們,儼然也都給國師大人的風姿傾倒,平日裏伶牙俐齒夸夸其談的技能,彷彿像是大冬天的手,縮在袖子裏不肯露頭。
心裏所能想到的那些所謂“玉樹臨風”或者“清俊美貌”等詞,如果加在國師大人的身上,竟一概的太庸俗了。
終於蘇知府想到了一個話題:“今日同行者,是國師大人的胞妹?”
北冥君點頭。蘇知府立刻贊道:“令妹年紀雖小,卻也是貌比西子,實慚王薔啊。”這意思是說:國師大人的妹妹,比西施更加美貌,讓王昭君也覺着羞愧。
北冥君一怔。
旁邊正叼了一條鱸魚在吃的靈崆差點笑出聲來。
蘇知府又忙道:“只是令妹身邊的那個胖丫頭有些粗莽,不太伶俐的樣子,不如下官送幾個聰明能幹的丫頭伺候令妹,不知國師意下如何?”
如果不是在人前,靈崆一定要捧腹大笑。
蘇知府竟然是把阿鏡當作了北冥君的妹妹,把張春當成了阿鏡的丫頭。
北冥君不動聲色道:“知府大人想必是誤會了,鏡兒是我的妻子,那個……胖丫頭,才是我的妹妹。”
馬屁拍在馬腿上。
冷場。
一陣蕭瑟的北風吹過,席間的各位大人們彷彿都被冰凍成了雕像。
***
就在北冥君同眾位大人吹北風的時候,府衙內宅,張春因為白天睡了一覺,格外精神抖擻。
先前知府吩咐過夫人,叫她不可怠慢了國師的妹子,因此夫人便帶了女兒前來陪客。
知府夫人是位雍容華貴的貴婦,進門后很快弄清了張春才是國師的正牌妹子,她很會說話,哄得張春眉開眼笑。
小姐十六七歲,姿色上佳,雖然也勉強帶笑,眉間卻有一絲抹不開的悒鬱。
席間,蘇小姐少言寡語,偶爾望着阿鏡,怯怯地笑。
吃了飯後,因張春抱怨說看不到熱鬧戲,夫人便陪着兩人,出門往水閣那邊兒而去。
人在廊下並不靠前,隔着湖面,只聽得曲調悠揚自水面飄來,倒也別有一番動人之處。
蘇小姐靠在廊柱上,怔怔地望着水面燈火闌珊處,那是知府大人宴客的閣子。
暗夜中,臉上的表情乍喜乍憂。
張春身體極好,自然耐寒,同夫人兩個不知不覺走遠。
蘇小姐的體質稍弱,站了會兒,便瑟縮了肩膀,但她仍是不肯挪步,只昂首往那處張望。
阿鏡看看蘇小姐,又瞧一會兒水閣,突然身後有人道:“在看什麼?”
阿鏡嚇了一跳,回頭看時,卻見北冥君不偏不倚地站在站在身後,垂手默立的模樣,好看的像是一個夢。
“你……”阿鏡詫異,“你不是在那裏看戲吃酒嗎?”
“我瞧見你站在這裏發獃,也不多穿點兒?”北冥君舉手將阿鏡攏着,“有什麼好看的光景?讓你看的出了神?”
阿鏡不答。北冥君笑道:“怎麼不說,真的看上了席上的哪個誰不成?是那個……穿寶藍緞服的少年?”雖是笑着,眼神卻極黯。
早知道他洞察入微,阿鏡索性坦白:“不是我看,是蘇小姐看的。”
北冥君意外:“蘇小姐?”
“蘇小姐……好像喜歡那人,那人也……喜歡他。”
“鏡兒怎麼知道這些?”
阿鏡遲疑:“我看見、他們心裏的情苗了。”
蘇小姐心裏的情苗,跟那少年的情苗相向而生,互有呼應。
只是奇怪的是,兩人的情苗都透着一股萎靡的死氣。
情苗從心而生,在生情之時出現,有情人之間的情苗會相互吸引,就像是連理枝一樣,要往一塊兒生長。
倘若變心或移情,情苗會自動散開,但卻不會死。
情苗若枯萎死亡,心就會死,心死,人自然也會死。
還有一種情況,除非這人已經徹底斬斷七情六慾,成為無欲無求的僧,聖,佛。
但蘇小姐的情形顯然不是後者。
“鏡兒……”
“嗯?”阿鏡回神。
北冥君問道:“你可看見我心中的情苗了?”
阿鏡搖了搖頭。
北冥君沉默片刻:“那……沈遙夜呢?”
阿鏡一愣:“也沒有。”
北冥君緩緩吁了口氣,輕笑出聲。
不知不覺中,人已經被他攏在懷裏,怪不得這會兒不覺着冷了。
阿鏡後知後覺,忙輕輕推了推他的手臂:“該回去了。”
才走了一步,北冥君攬着她的腰將人勾了回來。
手指在她下頜上輕輕一挑,北冥君俯首,吻在阿鏡的唇上。
感覺懷中的人怔了一怔,然後兩隻小手忙不迭地亂推過來。
北冥君原本只想“淺嘗輒止”,但因為阿鏡的反應十分劇烈,又加上唇齒間傳來的滋味如此異樣,心底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望升騰,讓他欲罷不能,索性把她抱的更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