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還應說著遠行人
身後響起張春的尖叫,同時是腳步聲急促靠近。
阿鏡回頭,見果然是張春,她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正飛快地向著這邊奔來。
“不是,不是,不是……”眼睜睜地看着張春的同時,阿鏡在心裏默默地念叨,“千萬不是!”
可就像是上天故意捉弄一樣,張春飛奔過她身旁,直衝到北冥君跟前,張開雙臂將那人抱了個正着。
“哥!”她跳躍着,像是一隻毛茸茸的獅子狗貼在北冥君身上,歡快地叫:“哥!哥!你怎麼在這裏!”
阿鏡不知自己臉上是何表情,但一定好看不到哪裏去。
呆若木雞之餘,她看着面前這一幅感天動地的兄妹相認,回頭瞅着滿地狼藉暗自琢磨:如果趁着這時候偷偷溜出去,不知可行性有多大。
阿鏡很快發現,可行性為零。
因為靈崆正蹲在自己身旁,它看一眼張春,又看看阿鏡:“那丫頭怎麼叫國師哥哥?是失心瘋了?”
阿鏡點頭:“多半是吧。”
“多半?”靈崆道:“你是張家的童養媳,難道沒見過張秋?”
不錯,張春的哥哥就叫做張秋,起名字的用意一目了然:張春在春天出生,而張秋在秋天出生。
但很遺憾,阿鏡的確沒有親眼見過張大公子。
在她印象里,張大公子就是那夜她抱着拜天地的那隻公雞的樣子,赤紅的雞冠,斑斕的雞毛……還有兩隻兇悍的鬥雞眼跟令人望而生畏的尖嘴,那可的確好看不到哪裏去。
而在她抱着公雞的那時候,張公子已經憤然離家了。
***
那邊兒北冥君將張春推開:“你……”此人大有處變不驚之態,所以疑惑的並不明顯。
張春仰頭望着面前丰神俊朗的美男子:“哥,你還是那麼好看,就是比先前長高了許多,我差點都不敢認了!”
“啊……”北冥君凝視着她:“其實,姑……”
張春緊緊地拽着他的手,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哥哥,你見過鏡兒了沒有?”
她轉身看了會兒,正阿鏡貓着腰,鬼鬼祟祟地往外,張春大叫:“鏡兒!”
阿鏡背對着這邊兒翻了個白眼,靈崆在旁邊笑道:“恭喜恭喜,沒想到國師是你的夫君呀。”
靈崆吃的圓滾滾的,阿鏡掂量了會兒,覺着自己不如張春那樣孔武有力,未必能一腳把它踢飛,於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靈崆伸出爪子捂着嘴,兩隻圓溜溜的貓眼笑得彎彎的,透着幾分狡詐跟不懷好意。
張春已不由分說拉着北冥君走了過來:“鏡兒,這是我哥哥!快來見過你夫君!”
阿鏡聽見“夫君”兩個字,打了個寒噤。
北冥君挑了挑眉,鳳眸里閃過一抹笑。
張春又回頭看向北冥君:“哥,這段時候你跑到哪裏去了?是不是……當了大將軍了?我跟鏡兒說她將來會當大將軍夫人的。”
又扭頭問阿鏡:“你看我說的是不是?”
阿鏡鎮定了會兒,抬手打斷張春的暢想:“姑娘,你怎麼能確認這位……就是大公子?”
“我連自己親哥哥都不認得?”張春瞪大雙眼,“再說,我們兩長的這麼像,隨便看一看就知道啦。”
阿鏡覺着自己一定是眼瞎了。
幸好在這個時候,有兩個仙侍獃獃地爬起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與此同時,從地腹的入口處,又有幾道人影掠了進來,為首一位,竟正是藺師叔藺渺,身後跟着數位弟子,秦霜也在其中,除此之外,先前在山上的那幾位修行者也一併跟了進來。
藺渺陡然看見北冥君,收劍行禮:“閣下可是丹鳳皇都的國師北冥君?”
他身後的那幾個修行者正在打量這神秘的山腹,聞聽是皇都國師,一個個忙肅然端視。
北冥君道:“藺掌教認得在下?”
“我遊歷皇都的時候曾有幸見過國師一面。”
藺渺見他承認了身份,忙又重新行禮,身後那幾人也都慌忙見禮。
北冥君向著眾人頷首示意,又道:“請藺掌教借一步說話。”
秦霜則惶惶然道:“我爹呢?觀主呢?”他放眼四看,看不到秦瞭的蹤影,一眼看見阿鏡,忙過來抓住她:“阿鏡,我爹呢?”
那幾個持劍弟子見原地還有兩名弟子一暈一傷,便上前搶救。
阿鏡望着秦霜焦急的模樣,眼前出現的卻是被蛛絲纏縛住的秦大人的魂魄。
身後一名弟子道:“我們方才上來的時候遇見周師叔,他竟說、說觀主是妖物……”面面相覷,遲疑不敢信。
一名修行者望着地上的仙侍枯骨,突然道:“這女子是先前上山的仙侍,看着是被人吸幹了真元而死的,難道說觀主真的……”
秦霜雙目通紅,厲聲喝道:“胡說!我爹不是妖物!”
阿鏡不知如何解釋:“那周論酒呢?”
“我們忙着上來查看究竟,他像是下山去了。”
阿鏡咬了咬牙:“他才是真正的妖物呢。”
“什麼?”弟子們震驚,連秦霜也驚得看向她。
阿鏡自知他們是有些誤會了,卻並不解釋。
北冥君回頭。
被妖物吞噬同化的秦瞭固然可怕可恨,但周論酒這種雖然仍是人身,心已扭曲如妖魔的人,卻更加可鄙可怖。
就在阿鏡不知如何跟秦霜解釋的時候,那邊藺渺轉身回來:“事情明白了,這位是丹鳳皇都的國師北冥君閣下,原來先前有一隻妖物潛入此地,觀主為除掉妖物,同妖物同歸於盡了,國師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說著,眼中透出傷感之意。
大家聽了,恍然大悟,那幾個修行者雖然還有疑惑,但因為是皇都國師親口所說,自然不得質疑。
秦霜哭的跌倒在地:“爹!”
藺渺叫弟子扶着秦霜,勸說道:“少主,如今觀主已仙逝,少主切勿悲傷,還要振作起來,方圭山不可群龍無首。”
秦霜悲痛不能自禁。
藺渺見狀,只得又吩咐道:“周論酒被那妖物蠱惑,並散播謠言,居心險惡,分派弟子下山緝拿!”
他分派弟子收拾滿地殘肢斷骸妥善安葬,又叫帶仙侍離開,並請修行者們也各自退出,處置的井井有條。
***
那些上山的仙侍們,因為觀主已死,得知短時間內無法升仙,一個個十分失望。
阿鏡以為她們先前在山腹里親眼見過觀主頭的蜘蛛,一定會迫不及待地下山去,誰知這些人竟對藺渺的話深信不疑,認為當時是蜘蛛怪跟秦觀主在鬥法,她們所見的一切都是蜘蛛施法的幻覺。
而且……雖然一時半會兒無法升仙,但留在方圭山上學習修仙之道,似乎也不錯。
因此竟沒有一個願意走的。
連張春都不想離開,而她不想走的一大原因,已不是修仙,而是這裏的青年弟子多是年輕貌美之輩,讓張春倍覺喜歡。
然而她既然找到了哥哥,自然得立刻帶哥哥回藍浦,畢竟全家盼望了這七年,雖然她常常跟阿鏡吹牛,心裏卻也有些暗暗擔憂張秋已經遭遇不測。
如今見張秋非但沒有死,而且還貴為丹鳳皇都的國師大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又比大將軍要威風多了。
“鏡兒,你這小妮子可真是個有福之人啊,”張春欣慰而惆悵地撫摸阿鏡的頭,“你看看我哥哥,多出息。”
阿鏡推開她的手:“姑娘,這個人莫不是假冒的公子吧?我總覺着他……有些古怪。”
“我哥哥雖然多病,可也是十里八鄉最出色的美男子,莫說藍浦,就算整個北俱蘆洲,又哪裏能找出第二張這樣的臉?”張春充滿自信的說。
張秋的確從小兒容貌秀麗,猶如女子,張老爺因此甚至懷疑這不是自己的種,直到張夫人用武力教訓了他一頓,才把那懷疑的苗兒打死。
但也許正是因為長得出色,所以自小體弱多病,有好幾次甚至奄奄一息。
等生下張春后……張春卻完美的繼承了張老爺的圓臉跟體質。
所以張老爺很抑鬱,覺着張春跟張秋兩個的性別該換一換,同時又起了一種危機感,兒子長的這樣好,一定也要配個絕色女子,這樣生下來的孩子……應該,不至於平庸如張春了吧。
阿鏡看着不遠處的北冥君,的確,天上地下,應該也只有這一張臉。
但雖然容貌身量幾乎都一樣,可是性情卻彷彿完全不同。
這讓阿鏡有一種亦真亦幻之感。
突然張春湊過來,在阿鏡耳畔低聲道:“我記得娘說過,小時候給哥洗澡,他胸口是有一塊紅色胎記的,你要是覺着他不是,那你就叫他脫了衣裳看看就知道了。”
阿鏡回頭,張春沖她擠擠眼睛:“你不去看也成,反正等回到藍浦,爹娘一定會催着叫你們成親的,到時候有看的時候。”
這一夜,三人一貓投宿在客棧中。
夜深人靜,張春早就鼾聲如雷。
阿鏡側耳聽去,隔壁房間悄無聲息。
阿鏡翻身坐起,看一眼身邊的張春,半晌嘆了口氣,躡手躡腳走到門口。
她開門出了走廊,放輕步子,往樓梯口去,正走到隔壁間,那窗扇突然被推開。
阿鏡吃了一驚,呆立原地轉頭看去。
北冥君散發披衣,立在窗戶旁。
目光如星,有幾分溫柔如水的意思,凝視着她。
阿鏡幾乎翻身跳下欄杆,逃之夭夭。
“半夜三更的不睡,要去哪兒?”北冥君笑問。
阿鏡的心突然不聽話地亂跳起來,隱隱地還有點疼。
她定了定神:“你不是張秋。”
“我怎麼不是?”
“你……你不是,我知道。”阿鏡深深呼吸,突然想起張春的話,目光往下在他的胸口停了停。
身披天青色鶴氅,裏頭白色的裏衣纖塵不染,衣領交疊,露出修長的頸項。
青絲如瀑般在肩頭散落,有幾縷在胸口搖晃。
他的目光幽深,倘若不笑,一如秋水君。
阿鏡昂首惘然相看,眼中潮生。
突然北冥君探臂,竟握住了阿鏡的手。
阿鏡身不由己被他拉的撲了過來,隔着窗檯,頭撞在他的胸口,“彭”地聲響,自己心頭也彷彿有一頭鹿撞。
阿鏡還未反應,小手已被帶着,順着北冥君的領口探了進去。
領口被緩緩撩開,手指掠過那結實溫熱的肌膚,指尖所到之處,像是引起了星星點點的火焰迸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