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0節
29
高原不知道滾哪去了,我一回到家裏一片黑糊糊的,我跟個終於找到窩的流浪狗似的,倒床上就睡,早上醒來,看見客廳茶几上這孫子留的字條:初曉,這幾天新戲就開拍了,我跟劇組在一起,等我拍完這部戲,我們就結婚。
我把他留的紙條綣了綣仍垃圾筐里了,哼,小子,給我玩這套是不是,過不了幾天,我就讓你知道馬王爺究竟是不是三隻眼!結婚?我是真想把我自己嫁給你呀。
我給自己倒了杯牛奶,忽然覺得心慌,慌得不行,端着杯子剛喝了一口,手一哆嗦,杯子掉地上摔了一個粉碎,熱牛奶灑了我一身。
好容易收拾完了,我正躺沙發上閉着眼睛將我的計劃設計的更加完美的時候,李穹又打來了電話,我聽過了她的電話自己差點沒樂出聲兒來,完美了,這次完美了。我沖了個澡,一頭扎進了我的書房,昏天黑地地寫我的劇本,洋洋洒洒一氣寫了兩萬塊錢的,再看看錶,都下午五點多了,我爸打電話叫我去家裏拿車,他原來的司機已經辦好了所有的手續,我拿起來就能開。放下電話,我心裏有樂開了花,從今以後,我算徹底實現了小康了。
我剛想出門,胡軍又流竄到我們家來了,我一開門,他流氓的臉上寫滿了莫名其妙的疲倦和強顏的笑,在我頭上拍了一下,我一躲,沒躲過去。
“幹嘛?欺負人是不是?”
“小樣兒吧你,我欺負人還是你欺負人啊?你屬狗的啊?”胡軍這是替高原找我算帳來了。
“我哪配屬狗啊,我屬豬。”
“新鮮了啊,以前光聽說母豬會上樹,沒聽過……”胡軍一看我停下來橫着瞅他,就不往下說了,嘿嘿地笑着,“好,好,好,我怕你。”他從沙發上坐下來,“怎麼著,這回真怒了?”
“我告兒你胡軍,我跟高原的事你少跟着摻和,那孫子都是讓你們給帶壞了。”
“你可別不識好人心啊,我是跟你一個戰壕的,高原這孫子他就不該這麼辦,你說你初曉,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他做出這麼對不起的事,於情於理,你哥哥我都得給你出這口氣,按說那,我今兒得揪着這孫子來給賠罪,可是……可是高原這會他實在來不了,我……今天真不是他叫我來的啊,我今兒代他跟你賠個不是,你這些日子也別瞎琢磨,臨進手術室高原說了,等他好了,要是不殘疾的話,他就回來跟你結婚,要是他殘疾了,也不好意思再耽誤你了……”胡軍的口氣忽然變的跟死了人似的,眼睛裏還閃着淚。
我心裏納悶兒,“你丫說什麼吶?又喝高了是不是?”這傢伙真能扯,這麼會把高原鼓搗進病房了。
胡軍一下字急了,“誰喝高了,我好心好意過來跟你說一聲,你瞧你這脾氣,怎麼跟個狗似的,逮誰咬誰呀!”我的脾氣跟狗似的這似乎已經被這幫愛造謠的人說成了事實,實際上,我脾氣不知道多好,對誰不是和顏悅色的。“高原人現在躺在朝陽醫院呢!今早上叫車給撞了。”胡軍說得很輕。
我一下子跳了起來,:“操,你蒙誰呢!”我嘴上這麼說,心裏卻慌張得夠戧,“丫根本不用想,你們設計的苦肉計,我告兒你們,給我使什麼招兒我沒用,這是苦肉計,跟我沒關係!”我揮着胳膊一連說了好幾遍“跟我沒關係”到茶几上拿煙的時候,發現我的手在哆嗦。
“你別擔心,沒什麼大事,那我先走了。”胡軍邊往外走邊說:“我得回去看着他點,做完了手術一直睡着呢,估計這會該醒了。”
他剛要走,我的手機又想了,是我一個高中同學,現在在朝陽醫院當大夫,我還沒說話,她就連爆竹似的說了一大串,“你在哪呢初曉,你老公出車禍了,送我們這了,我晚上一來上班,到病房一查,怎麼他在這呢……”我都沒聽完她在電話里說什麼,掛了電話趕緊套上一件外衣,拖着胡軍往樓下跑,跑到三樓的時候,胡軍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我心裏很慌亂,說不清楚的感覺,自己都覺得呼吸急促,半路上我爸又給我打了一遍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回去開車,我說“不回去了,高原在醫院呢,我得去看着他。”然後咣當就掛了電話,胡軍一邊開車,一邊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似乎對着我笑了一下。我媽電話立刻又追了過來,“初曉,別著急,慢慢跟媽說,高原怎麼了,在那個醫院?”我說朝陽醫院,我也不知道怎麼樣了,聽胡軍說剛做完手術,說著說著我哭了,電話里問我媽:“媽怎麼辦吶?”我媽安慰了我一會,說別著急什麼什麼的,P話,我怎麼能不着急呢!
我問胡軍,是什麼人撞的,胡軍說肇事的車跑了,交警大隊目前在分析事故現場,初步判斷是轎車撞的,目前正在尋找事故目擊者。
車開到了朝陽醫院,胡軍拉着我來到高原的病房,我一看高原躺床上的樣子,腿都軟了。
高原身上插着各種各樣的管子,他的皮膚本來就偏黃,燈光底下那麼看着,跟死人無異,我說不出來話,眼淚嘩嘩嘩嘩地往下掉,胡軍拍着我的頭,不停地說,沒事,沒事。操,這哪像沒事的啊。我一直以為是高原使的苦肉計來着,現在看來,沒人能對自己下這麼狠的手。
我走近高原一點,他睡著了,呼吸很平穩,裸露的肩膀上還留着我咬過的痕迹,從肩膀上看去,我的兩個門牙長得有點大,還有點歪。
我媽和我爸也趕來了,每人手裏都提着一個大膠袋,裏面裝着洗漱用品和給高原換洗的衣裳,我一看見我媽,樓着她一個勁兒地哭,哭得特委屈。我爸在門外跟胡軍那高聲怒斥肇事司機,彷彿是胡軍撞的。
過了一會,胡軍進來告訴我,高原他媽在對面樓的病房裏躺着呢,他爸守着老太太在那邊,說上午高原他媽一看見他兒子的模樣,心臟病發了,立刻也送進了搶救室,我媽一聽,離開拉着我爸讓胡軍帶路跑去慰問她未來親家了。真夠亂的。
就這樣,胡軍陪着我一起守着高原,他始終睡着,我的在這裏當大夫的高中同學跟我說,高原這種情況很糟糕,可能會失去記憶,最樂觀的估計也會有輕微腦震蕩,我聽着她說,自己心裏想着,只要他不死就好,本來我真沒打算原諒他來着,可是看着他的樣子,我又想,初曉你跟一個殘疾人計較什麼呢。那個時候我發現我一點也不恨高原了,就算他變成我腦子裏想像的那種殘疾人,我想,我還是會跟他結婚。人有時候很奇怪,你覺得你那麼恨一個人,但你骨子裏對他的那些愛,一旦被激發出來,你會發現,從前你給他的那些恨,也只是因為愛。
也許,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天公地道,特別是當女人愛上男人的時候,當一個有心的女人,愛上一個貪玩的男人。
第二天一大早,李穹和張小北來看高原,高原還沒醒,胡軍接了一個電話就出去了,我們三個人圍着高原說話。張小北看着高原的慘狀皺着眉頭,不停地說“誰撞的,誰撞的,真夠孫子的!”李穹幫我端着一洗臉盆的溫水,我給高原擦臉,我這人有點沒出息,我的手指觸到高原的皮膚,那麼光滑,那些細小的皺紋,在高原每次笑起來的時候都會皺成一朵花,我想到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很有可能讓高原不會笑,不會哭,不會橫着眼睛跟我吵,我覺得我今後的生活真沒意思,我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李穹和張小北安慰了我一會,張小北看了看錶對李穹說:“走吧,別遲到了。”李穹點點頭,跟着張小北向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我才想起來問他們一句,要去哪,李穹低下頭苦笑了一下,搶先走出了病房,留下張小北沉着臉,說了一句:“今天我跟李穹辦手續”,說完了,他看了我一眼,我心裏很難過,對着張小北笑了笑,說了一句:“你對得起李穹嗎?”張小北看了我足足一分鐘,“我連你都對不起,別說李穹了。”說完,他特牛逼地轉身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在那尋思,什麼叫連我都對不起呢?最後我想明白了,張小北說的肯定是我當年削尖了腦袋給他想那些壞主意追李穹,給李穹鋪天蓋地的造輿論,我現在想想,對得起我的究竟有誰呢?而我,我又對得起誰?
30
張小北兩口子剛走,胡軍就回來了,我告訴他李穹剛來過,胡軍愣了一會兒,噢了一聲,問我:“你早飯吃包子小米粥還是吃豆漿油條?”真讓我納了悶了,他現在怎麼聽到李穹都沒什麼反應了。
“我一直沒跟你說過吧,李穹就是張小北的老婆,之前你跟張小北這麼好那麼好的,還幫着引見張萌萌給高原……現在知道自己傻了吧,算來算去,全算計自己頭上了,該!”我說完了,看着胡軍,胡軍端着個飯盒也不動地方,在我面前站了一個時候,臉色由黃變紅,由紅變青,最後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來,“孫子!”他咬牙切齒地說完就出去了,我也鬧不明白他是說張小北呢,還是給自己的評價,反正我是覺得他們倆都夠孫子的。
胡軍說的好聽,出去給我買早飯,直到中午了連個人影還沒見着,就像當初高原不惜以犧牲安定團結而逃避勞動一樣,我猜胡軍亦是不惜餓着貧下中農來達到他反省自己罪惡的目的,我比較可以接受。
中午的太陽升起來了,暖洋洋的從窗戶照射進來,照在高原的臉上,好象他始終是一個純潔的男人,不曾與任何我以外的女人有過什麼勾當。當時當刻,高原在我的眼中真是頂天立地英俊瀟洒聰明絕頂的一塌糊塗,我情不自禁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已經昏睡了兩天了,他差不多該醒了。我一抬頭,才知道我剛才的親密舉動被站在門口的高原父母逮個正着,我感覺臉頰發熱,真是的,一個老頭一個老太太,偷看我們年輕人表達感情,下流!我心裏想着,嘴上卻趕緊招呼他們:“叔叔,阿姨。”
想起來了,高原他媽今天出院,我昨天還拜託我那同學給老太太辦出院手續來着。
高原他媽笑眯眯地看着我,:“初曉,好孩子,這兩天你受累了。”又對高原他爸說,“看看,小臉都瘦了。”高原他爸表示同意,跟我說:“別著急,回頭你阿姨回家煲點雞湯,給你也補一補。”
這麼一說我還真不好意思了,給高原把被子拉上來蓋住肩膀,老頭老太太要是知道他兒子肩膀被我咬成這樣,我那雞湯估計就沒得喝了。他們家就高原這一個兒子,據說三代單傳,恨不得把他兒子當成大熊貓那麼養活着。老頭老太太都是國外留學回來的,老頭搞物理,老太太搞建築設計,按照高原自己的說法,他們一個是浪費國家財力物力一輩子沒什麼大作為,另一個禍害城市容貌,糟蹋建築材料。我知道他們家老頭老太太其實沒有他說的那麼性質嚴重,退休之後還繼續為人民服務,前不久,老頭還被北大物理系請回去做客講學,繼續誤人子弟,毀人不倦。
我招呼着他們坐下來,老太太摸着高原的臉,眼圈就紅了,“我兒子這回可真是撿回了一條命啊,兒子,兒子,你可得快點好起來,別讓你媽提心弔膽的,還有初曉,你瞧你把初曉給累的……”眼淚吧嗒吧嗒掉高原臉上,看的我心裏也是酸酸的。
“叔叔,阿姨,你們先回去休息吧,他肯定沒事,有我看着呢,你們放心回去休息吧。”我安慰高原父母,他媽媽抓着我的手,一個勁地點頭,掉眼淚,我心說你快別哭了,先回家休息好了,興許還能回來照看他一會半會的叫我也好好睡一覺。
老頭老太太剛要轉身往外走,高原醒了,他們家老爺子跟小木偶似的,蹦到病床前,“兒子,兒子,我是爸爸,你認得嗎?”他的眼睛張得巨大,嘴巴也半張着,等待着高原的回答。
“知道。”高原簡短地回答了他,目光又被他媽吸引過去,“兒子,你嚇死你媽我了,哪裏不舒服?”
“疼。”這小子出了車禍之後說話真夠簡短的,沒準真撞壞了。
他媽一聽他說疼特高興,連忙跟他爸說,“沒事,他還知道疼,看來沒事。”之後又招呼我,“初曉,來,快來呀,你還不快看看高原!”那神情跟剛發現了恐龍似的。
我就站在床尾的地方,含情地看着高原,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不好意思,我從來沒有在高原面前像這樣不好意思過,他也看着我,我們的目光在空氣中交織着,我又找回了我們剛開始談戀愛時候的感覺,那時候我們總是像現在這樣用眼睛說話,只要看對方的眼睛,就知道對方要說什麼,但是今天很奇怪,我看着高原的眼睛,卻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看了一會,我走向床頭,剛要說點什麼,高原開口說了一個字:“滾!”
他這人記仇,可能我真把他咬得太狠了,這麼多年在一起我已經習慣了這種表達感情的方式,我一邊拉他的手,一邊跟他說話:“你把大家嚇壞了……”他躲開我的手,臉上有點厭惡的神情,跟他媽說:“讓她滾,我不想看見她!”看那意思,不像是看玩笑。
我一着急,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說什麼吶你?!”
高原齜牙咧嘴地皺着眉頭,大聲地嗷嗷叫疼,然後使勁對着我吼:“滾你丫的,別站我跟前!”
“高原!”他媽看不過去了,低聲的呵斥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初曉守了你兩天兩夜,怎麼不知道好歹呀!”
我在旁邊站着,不知道該滾,還是該留下來,但總覺得事情很不對勁兒,我不記前嫌來醫院看你,怎麼你還大爺了?!我也就看他現在病着,不然按照我以前的脾氣,早飛起一腳,讓他上樓下大街上躺着去了,你大爺的!
病房裏有短暫的幾分鐘沉默,我特坦然地看着高原,看他還能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他媽抓着我的手,“初曉,別跟他一般見識,走,跟阿姨回家,阿姨給你燉湯喝……”
“初曉你他媽敢邁進我們家一步,我跟你拼了!”高原看他媽拉着我手往外走,趕緊補充一句,恐嚇我。
“高原!”他媽又低聲呵斥他,“把耍混啊!”
我看着直着急,你老這麼訓斥他哪成啊,不疼不癢的,你揍他不好嗎,要是我這樣,我媽早撲上來又擰又掐的,還管有病沒病!我看出來,高原那些臭毛病肯定都是他媽慣出來的,我一想到這些,立刻激動起來了,我兩步走到床頭,照着高原腦袋推了一把,“你想幹嘛啊?我還沒找你算帳呢,你怎麼還跟我沒完沒了哇?……”我還要再說,高原嗷嗷叫喚了幾聲之後居然暈過去了。
趕緊找來了大夫,看了看說沒事,可能病人太激動了,問了剛才的情況,我說我推了他腦袋一下,還強調說沒使多大勁兒,大夫沒鼻子沒臉訓了我一頓,問我是想讓他活還是想讓他死,說他本來腦袋就受了傷,你還推他腦袋,沒準你這一推,能把他小命兒推歇菜了,我聽了大夫的話,對自己剛才的衝動感到十分懊悔,特抱歉地看着他們家老頭老太太。
“沒事,初曉,別害怕,大夫不是說沒事嗎。”她拍着我肩膀,對我表示了原諒,又問我,“你們倆是不是打架了?”
“沒有……”我支吾着,“我們……我們鬧着玩來着。”
剛送走了大夫,高原這孫子又醒過來了,我都懷疑他剛才是裝的,來嚇唬我的。
“你怎麼還在這啊?滾!不想看見你!”這是他又醒過來第一句話。
我低着頭,不說話,我讓着你,誰叫你躺病床上呢。
高原他爸拉着他媽出去了,大概是想我們倆一點時間,單獨說會話。
“大夫說你現在不能太激動,有什麼話都等你好了再說吧。”我看着他的臉,他一付要吃了我的架勢,“你要不願意在這看見我,我這就回去,在家等着你回來,你想吃什麼,需要用什麼,叫胡軍給我打電話,還有……”我剛想再說叫他別老想着工作的事,被他打斷了我的話,好象想明白了,語氣很平和“初曉,什麼都別說了,咱倆兩清,你不欠我的,我把命差點扔了,我也就不欠你的,走你的吧。”
雖然我聽高原的話,聽的不是很明白,但是我還是遵照他的意思,拿起皮包向外走去,我想,這孫子腦子進了點水,等他好了也就沒事了。
走廊的椅子上,老頭老太太看着我要走,把我攔住了,我說我得回家去睡一覺了,估計一會得有很多圈兒里的朋友里看高原,胡軍現在又不在,我說一會我跟同學說一聲,叫她幫忙請個護理,讓他們也回去休息了。
我回到家,什麼也沒想,真的就睡覺了,還做了個夢,我夢見我結婚了,跟張小北,李穹和高原給我們當伴娘和伴郎,奔奔和賈六當司儀,倆人一唱一和的把婚禮搞得特別熱鬧,醒了之後,我獃獃地坐了一會,這個家好象變的空蕩蕩的,沒有一點聲響,讓我覺得非常孤獨,我把頭埋在胸前,拚命地想,拚命地想,是什麼原因讓我走到了今天的地步,我想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