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阿虎才明白原來是這樁事情被發現了,早嚇得魂飛魄散,就立在當處不動了,又挨了一棍子方醒過神來跪下求道:「我不是想瞞着六爺,只是當時六爺帶我出來,是因為我種菜種得好,又說回京城才給我許親,我才不敢說的。」
雲娘一聽急了,「你們已經做下事情,現在還不敢說,難道想逼死荼蘼嗎?」
「不是,我也沒想到會,會那樣,」阿虎垂頭道:「湯家的規矩是奴才過了二十五才給許親呢,我已經告訴了荼蘼,再過半年我到了二十五,就稟明六爺說親。」
湯巡檢卻手扶着棍子,看着雲娘卻道:「我卻不是為了這個才打你,你再想想?」
「六爺,那是為什麼?」
湯巡檢「啪」地一聲在阿虎的腿上敲了一下,「哪有主子還沒娶親,奴才倒佔先了的理!你說你該不該挨打?」
阿虎倒在地上,卻沒有像剛剛一樣認錯,反抱起屈來,「我跟着來伺候六爺,自然沒有別的想頭。只是這些日子常聽六爺說什麼‘食色,一也。’又說是聖賢的話,既然聖賢都說這兩樣都要緊,並排第一,我才昏了頭。」
阿虎的話,雲娘並沒有聽懂,卻覺得不是什麼好話,躲着湯巡檢的目光,將食盒放在桌上道:「這是早飯,以後每餐飯阿虎到我們家後門去取吧,只是不許過那道籬笆。」
就聽阿虎又「哎呦」一聲,然後湯巡檢道:「聖賢的話都讓你這奴才亂改了!」知他是告訴自己阿虎傳錯了話,但終是不明白聖賢到底說了些什麼食什麼色的,又覺得湯巡檢這幾句話都有着別的意思,似乎是給自己聽的。
但是雲娘先前有多心動神搖,現在就有多堅定,只若無其事地道:「阿虎還是奴籍,湯巡檢想怎麼辦好?」
湯巡檢瞧着她略一笑道:「你說什麼辦就怎麼辦,若要消了奴籍也容易。」
雲娘聽了,才放下心來,又認真說道:「那就讓阿虎今天就遣人到荼蘼家裏提親,挑最近的好日子成親。」說著便走了。
好在湯巡檢並沒有追過來,大約是有阿虎在吧。
回到屋子見丁寡婦已經起來,頭髮衣裳都整整齊齊的,正神清氣爽看着她帳子上的繡花,見了她道:「這花樣子倒是別緻!」瞧着雲娘沒精打采地進來便又笑她,「你才多大,喝這麼點酒竟沒有我這把老骨頭有精神。」
雲娘在心裏想,你老人家躺在床上睡,我在下面伺候着,半夜裏又去找荼蘼,再守着門,最後只在床角蜷了一會兒,一大早又去說親,能有精神才怪呢。但是這些話終究不好說,只能不說。
見荼蘼端了飯來,便留丁寡婦一起用,丁寡婦也不客氣,坐下來一連喝了好幾碗粥,又道:「無怪巡檢司都要荼蘼去做飯呢,這粥熬得好!這泡菜有滋味!這酒釀也好!」
說著阿虎已經換了身新衣服過來,一條腿還有點為瘸,到雲娘面前跪了道:「杜娘子,我要向荼蘼提親。」
雲娘趕緊避開,「荼蘼的親事我做不得主,你應該去她家裏提親。」
「六爺讓我先來給杜娘子行個禮。」
雲娘還真不適應別人給自己跪,便擺手道:「你快起來吧,請了媒人,備了四色禮再去提親。」
丁寡婦聽了便放下碗笑道,「若是請朱嫂子說媒,總少不了謝媒錢,不如我幫你提去。」又向雲娘道:「你吃了飯趕緊去織錦,那邊沒有你不成,荼蘼的事我包了,給他們定個近些的日子早些成親,大家都了了心事吧。」說著又向雲娘眨了眨眼。
雲娘便知她經歷的事情多,一定已經猜出了什麼,但有這麼個能幹的老人家出面幫忙,自然是極好的,便先拿了兩雙綉好的鞋面做謝媒禮,待吃了飯果然便先走了,留下丁寡婦與阿虎他們商量。
等到丁寡婦下午回來時,雲娘見她老人家身上又帶了酒氣,便知中午吃了酒席。還不待問,丁寡婦就得意告訴她,「親事說成了!荼蘼家裏很願意,也不在意阿虎是不是除了奴籍,反說一直跟着湯巡檢也好,倒不怕沒飯吃。」
又道:「其餘的事也都商量妥當了,荼蘼家裏只要六兩銀子聘禮,阿虎馬上答應了,先說給二兩的陪嫁,我幫着說了情,最後答應給四兩。今天吃的就是定親酒,阿虎在盛水樓請的,成親的日子也選好了,就是下個月十二。」
這些年盛澤鎮日益富裕,聘禮也一天天地漲了來,六兩銀子算是少的,荼蘼家又返回去四兩,再置寫首飾衣服,剩不了什麼,恐怕還要搭些,可見也真急着要嫁女。
一個願意娶,一個願意嫁,這件喜事總算完滿了。
雲娘當晚便帶着荼蘼上街將先前那許下的銀釵買了,卻正挑了釵頭是荼蘼花樣式的,亮閃閃的,荼蘼喜歡得一路捧在手裏看,又一直笑到家裏,喜滋滋地道:「娘子,我就要嫁出去了!」
荼蘼雖是要嫁到巡檢司里,但這些日子也並沒有回自家住着,畢竟每日還要幫巡檢司里做三餐。
好在盛澤鎮向來規矩不嚴,未婚夫妻見面並沒有什麼,只是雲娘卻盯得緊,每日晚上再不許荼蘼出門,看着她在家裏縫嫁衣。
她自己也急着將送湯巡檢的禮品買了,一次將話說清,就再無來往。只是又逛了兩三日,還是沒有一絲頭緒。這日逛到了老街的盡頭,到了卜家文房四寶店門口,突然想起荼蘼曾說過湯巡檢房裏有好多書,又擺着筆墨紙硯之類的,便進了門細細地看。
盛澤鎮上讀書人並不多,這兩年雖有幾家肯讓孩子進學堂,但是比起織錦做生意的卻依舊少得多了,是以只有這一家做讀書人生意的鋪子,亦不甚紅火,只卜老闆一人招呼生意,連個夥計也沒雇。
先前雲娘有時會替三弟買些紙筆之物,卜老闆便認得她,見了便笑道:「杜娘子來了,我們店新進了上好湖筆,一盒十支,才要一兩銀子;還有宣紙,每刀也只要半兩,杜老娘子是老主顧了,若是多拿,價還能再讓些。」
雲娘見他叫自己杜娘子,便點頭一笑,盛澤鎮裏若是認得自己的,便都知道自己和離了,連稱呼也改了,倒也讓自己聽了心裏妥帖。一樣樣看了看便笑道:「今天我倒想看看別的。」說著便向裏面走去,最裏面架子上的東西才是最好最貴的。
卜老闆一見更加熱情了,「我們店裏的東西最齊全,與府城也不差什麼,你看這端硯,研墨一點也不滯,發墨快,研出的墨汁特別細滑,還有這徽墨,拈來輕,嗅來馨,磨來清,正與這端硯配着一起用……」
雲娘先前哪有時間出來逛,就是來了也只是買了東西就走,還第一次聽卜老闆講這麼多,覺得頗有趣味。一時都看了,還是沒決定下來。又隨着他在店裏轉了一圈,見店門前另一面的架子上擺了許多書,都是靛青色的封面,書脊上寫着字,心裏一動,便問:「有紅娘的書嗎?」
「杜娘子是問的是《西廂記》吧?」卜老闆說著從架子上拿下來一本書,遞了過來,最上面果然是個西字,又道:「這些都是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