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繼夫人的輩分雖然高,但年紀卻只比湯玉瀚多十多歲而已,雲娘也知他們母子之間十分生疏,便與湯玉瀚依禮叩拜問安。
繼夫人神態極和藹,笑着向雲娘道:「這幾日我一直病着,竟才知道你前幾日每天都過來,倒是怠慢了。」
雲娘連道不敢當,「原就要來給夫人請安的。」
繼夫人便道:「我平素禮佛,以後一旬過來一次便可。」
雲娘這一次聽了準話,自然知道是因為湯玉瀚陪着方能有這待遇的,亦不謙讓,只點頭應了,她為的也不過是全一個禮儀而已。
飲了一口茶,幾句話過去,湯玉瀚便攜她拜辭而出。
接着又去了幾位叔叔嬸嬸處,有見到的,也有沒見到的,又見了幾位兄嫂。
原來雲娘也曾聽過高門大戶嫡庶分明,現在到了其間又深刻感覺到了,一家之內兄弟子侄如此之多,總有親疏之別,是以嫡支與庶支之間情誼便淡了許多,只聽他們說話,便知道平日裏並不常在一處的。
這幾房的女眷,雲娘先得了李嬤嬤的指點,便一一印證,總算將各房的正室奶奶們都記了下來,再於園子裏等處見了,倒不至於不知道稱呼的,再將帶來的禮物分送出去,表面上倒也和樂融融。
他們走了一圈,最後拐了回來,去了世子夫人處。
先前迎雲娘進府的豐姨娘親自打着帘子,見了湯玉瀚和雲娘便是一笑,「夫人正等着六爺呢。」
雲娘隨着湯玉瀚身後進了屋子,卻是從沒見過的氣派,屋子高大寬敞,裏面的箱櫃桌几也都格外威嚴,又擺放着許多富麗堂皇之物。畢竟是侯府的正院內室,別處都比不了的。
武定侯世子夫人方氏四十歲上下,兩道柳葉眉,一雙丹鳳眼,高鼻薄唇,挽着高髻,正中一支點翠鳳釵,九顆明珠從額前垂下,兩鬢又有八寶金釵,身着貂領紫襖,撒金裙子,富貴逼人,粉面含威。她見了湯玉瀚便滿面含笑道:「六弟這樣大了,又做了幾年的官,竟還會胡鬧!」
湯玉瀚先拉着雲娘一同行了禮,而後道:「若不是大家先胡鬧上了,我哪裏又會胡鬧呢?大嫂不為我出氣,反來尋我的錯嗎?」
世子夫人莫可奈何地道:「我知道你也怪我呢,可我還不是聽他們的。」
湯玉瀚不以為然地道:「我不管你們聽誰的,得罪了六奶奶就是得罪我,我是絕不會饒了的!」說著向屋內隨意掃了一眼。
原來屋裏正有幾個來回事的婦人,趕緊都縮着頭退了回去,一時竟無人敢答話。
世子夫人只得苦笑道:「總之都是嫂子的錯,」又道:「我聽六弟要一個金自鳴鐘,已經趕着讓人挑最好的買去了。如今還有何事,我都一總辦了,六弟也彆氣了。」語氣里竟服了軟。
湯玉瀚便道:「先前我說的專給六奶奶做飯的小廚房卻還沒有設呢。」
「今日我便讓人分出來,」世子夫人想了想又道:「芍藥苑太小,安不下小廚房,要麽你們搬回原來的院子?」
湯玉瀚搖頭道:「既然已經住下了,便不走了。」
「那將小廚房設在芍藥苑後面的翠竹館吧,今日便讓他們弄好。」世子夫人笑道:「可還有什麽事?」
「暫且只這一件,待有了再同大嫂說。」湯玉瀚點了點頭,卻又問:「大哥這幾日都沒有回來?」
「先前他不就是這樣?眼下倒比原來更甚,十天中至多回來一天,有時也只到祖父那裏說一會兒話。」世子夫人又笑道:「這次出來後,我也不過見了他兩三面。」
杜雲娘聽了世子夫人與湯玉瀚的對話,並不是十分明白,卻只靜靜地站在一旁,暗暗思忖。
這時世子夫人轉向她,拉住她的手笑道:「這幾天怠慢六弟妹了,都是嫂子的錯,還請六弟妹寬宏大量,不要在意才是。」
雲娘聽了趕緊搖頭,客氣地道:「嫂子這樣說,我便無地自容了。自進了府里,全仗着嫂子關照呢。」
世子夫人拉了她的手在一張大理石桌前坐下,又笑道:「以後想要什麽,只管到這裏來找我。世子和六爺是一母同胞,當年婆婆離世時再三叮囑我們要照應六弟的。」
雲娘應了,「有事情我自然要來向大嫂說呢。」
「這話便對了,」世子夫人又道:「先前的六弟妹便與我好,親姊妹一般的。」
雲娘便趕緊道:「正是呢,女子成親後,妯娌們在一起的時間比親姊妹們都多呢,本就該好好相處。」
世子夫人看了她一眼,「六弟妹這話說得極是。」
這時豐姨娘上來倒茶,趕着叫道:「六奶奶,先前得罪六奶奶了,還請六奶奶寬宏大量。」
雲娘並未怪豐姨娘,她不過是下人,做的事也都是聽人指使的,因此點頭笑笑,「哪裏,虧了你幫我張羅了許多事。」
這時世子夫人又向下面道:「把敏兒、敬兒、畋兒三個大的女孩叫出來吧。」又向他們道:「崢哥兒幾個都去學堂了,改日再去給你們行禮。」
說著出來三個十幾歲的女孩,都梳着一色的流雲髻,衣裳首飾也相差無幾,舉止溫柔嫺雅,上前行了禮。雲娘早知道大嫂只有一個女兒,眼下才知竟將庶出的女兒放在身邊一般養着,心裏倒有些詫異,先一個個拉着手稱讚,因着早打聽了知道畋兒是嫡女,又特別多誇了兩句。
好在她早備下了許多精巧的小首飾,又特別給世子夫人這裏留了好的,現在趕緊讓江花打點了三份,笑道:「都是些小玩意兒,你們留着玩吧。」
說了這一會兒的話,雲娘早見豐姨娘向外看了幾回,想到方才屋裏屋外回事的婦人,便拉着湯玉瀚道:「嫂子恐怕有事,我們走吧。」
湯玉瀚點頭道:「也好,我們不多打擾了。」
世子夫人便笑,「我本想與六弟妹多說一會兒話呢,只是這個家裏上上下下上千人,每天大事小情總要有幾十件,從過了年起,便沒得過閑。」又道:「六弟這幾年不在家裏,月例銀子、莊子上分紅、還有宮裏長輩們賞下的東西還都在我這裏呢,已經讓人理了出來,一會兒便送過去。」
再讓豐姨娘拿出一對紅艷艷的鐲子,笑道:「這是我娘家哥哥從雲南帶回來的,叫滇玉,也有叫翡翠的,最講究的便是紅翡綠翠,送了我幾樣,豐兒戴的便是了。其中最出色的是兩對鐲子,一對綠的要滴出水來,好看倒是好看,只是我不喜歡那顏色,賞了跟着世子的身邊人,這一對紅的卻顏色極正,我雖喜歡,可戴了未免有些與年紀不配了,正好給六弟妹留着玩。」
雲娘還第一次聽說翡翠之名,接了過來,果然玉質通透,紅艷動人。看湯玉瀚臉上含了笑意,便也明白了,雖然豐姨娘戴的那綠的也好看,只是顏色卻定出了高下,世子夫人是用這對手鐲向自己賠禮,又表明承認了自己是六房的正室奶奶,實在高妙。
因此她心情也好了,笑問:「翡翠這名字極好聽,想是從那翡翠鳥上得的?」
「正是呢,」世子夫人又瞧了一眼雲娘,不想她一個鄉野村姑竟然也知道翡翠鳥,笑道:「好看是果真好看,只不如和闐玉溫潤細膩,京城有人喜歡亦有人覺得平常。」
雲娘笑道:「我一眼見了便是極喜歡的,如此便多謝大嫂了。」
世子夫人早覷見了湯玉瀚臉上帶了笑影,心裏不免一驚,自己還是低估他對六奶奶的維護之心,方才出了大事,今後果真要事事小心留意啊。她點頭笑道:「那就好,家事多,我就不虛留你們了,」又吩咐,「豐兒你替我送一送六爺和六奶奶。」
豐姨娘打了帘子送他們出來,又悄聲向雲娘笑道:「也只有六爺鬧了這麽大的事,我們夫人非但不敢說,卻還要哄着的。」
雲娘早有疑惑,只是不知何事,只好含糊地道:「玉瀚就是這樣的,總要嫂子包涵。」其實她也覺出方才湯玉瀚舉止言行中對大嫂有幾分不滿,而大嫂卻彷佛有賠禮之意。按說嫡親的叔嫂,且又相差十幾歲,雖是平輩,原應該與母子相差不多才是。
豐姨娘是個機靈人,立即瞧出來雲娘並不知情,掩嘴笑道:「六奶奶是不知道呢,六爺一早讓人把廚房全砸了,除了侯爺和繼夫人那兩處有小廚房的,整個府里的人都沒有開早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