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雙眉一緊,複雜的心情浮上心頭。瞧着眼前的女子,突然覺得似曾相識,那不就是初知李淮已死時的自己?原來,那時自己就是這般可笑的樣子……
她眨了眨眼睫,輕聲回答,「朝陽郡主對王爺的情意,真是天地可鑒,日月可表。不過,朝陽郡主可知道我是誰?」
寧晚綴一愣,不知她的反問是什麽意思。
龍奚蘭接著說:「他們叫我胥王妃。」
她是王妃,但寧晚綴心底,絕不這樣認為吧?要不然,又怎會如此肆無忌憚的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悲傷?沒錯,她的悲傷刺痛了龍奚蘭的雙眼,她小氣到不能忍受這個女人比自己更悲傷。
「錦畫,我只是擔心季海的安危……從我嫁去蒙國那年開始,我就放開他了,若不是這樣,他也不會娶你。」
龍奚蘭整個心一擰,巾幗英雄說出了心裏話。原來,李淮娶她,是因為昔日情人對李淮放手了,李淮才娶她,所以在寧晚綴眼中,她一直都是個替代品而已。
一時她竟不知道要說什麽,突然發現自己除了擁有胥王妃的頭銜外,從未擁有過李淮。
寧晚綴看到面如槁木的她,立刻出聲解釋,「錦畫,我的意思是說,我和季海早就沒有什麽了……」
「朝陽郡主,你心中從來就不待見我,又何必在意我心中難不難過?」
「錦畫,你為何這麽說?」
既然她要問個明白,龍奚蘭也就成全她,說:「不悔此生種深情,甘願孤旅自飄零。你愛李淮這麽多年,或許從小就認定胥王妃是你的位置,可是命運捉弄,這一切與你失之交臂,即使你遠嫁蒙國,看似放下李淮,但你表現出來的掛懷,又豈是真放下了?不過是騙自己罷了。」
寧晚綴放開她,往後一退。「你是如何知道那首詩的?」
「鷺西閣樓上,不是你與李淮一起掛上去的嗎?」
龍奚蘭能想像,那時候他們彼此看着對方的幸福模樣,正因為這樣,她才不要這女子那憐憫般的感情施捨。
寧晚綴苦笑,眼淚卻不停往下流,甚至開始抽泣。「是,沒錯,我一直認為是你佔了我的位置,我怎會真的接受你呢?那些求好和善意,不過是為了李淮所做的,我不想讓他為難,只希望他可以好好的。只要他的心在我這裏,王妃的位置對我來說,又有什麽關係?那不過就是個名號而已!」
龍奚蘭以為,自己可以很平靜的面對寧晚綴所說的每一句話,但當聽到她說,李淮的心在她那裏時,龍奚蘭整個心,還是心如刀割。
還記得他們大婚那日,李淮對她說「時隔如此多年,我與朝陽,已是不可能了。」那時,他是用怎樣的心境,說出這些話呢?他的心在哪裏,龍奚蘭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李淮從未將心留在她身上。
龍奚蘭閉上雙眸,輕輕呼吸着染了香灰的空氣,過去她喜歡聞這味道,但從今以後,每每聞到,必會想起今日心痛的滋味吧?
「朝陽郡主不在意的王妃之位,現在成為我最珍貴的東西。」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擠出一個笑容,轉身穿過大雄寶殿,走往法堂。
去法堂要經過一個院落,外面陽光落在她臉上,溫暖得如祖母的手。
龍奚蘭抬頭看去,頭頂的榆樹葉正抽出翠綠色的嫩芽。這樣一棵參天大樹,無論經歷多少風雨,都可以在這個大地回春的季節,迸發希望。她不要陷入那不能自拔的感情旋渦中,更不要像寧晚綴一樣,與佛祖交換條件,發願遁入空門。在她眼中,那愚蠢至極。
她朝法堂而去,推開門,只見裏面點着無數青燈,周圍壁畫色彩鮮艷,入目生動。她又四處尋了一番,仍不見任何僧侶。既然如此,她便朝前去,對着殿堂正前方的一尊燃燈古佛像叩拜行禮。
對於佛理甚是了解的奇人異士,江湖上數不勝數,龍家便是其中之一,所以龍家人隨口就能念各種佛家咒語經書,而佛教教義猶如海納百川,總是教人從善。
父親曾說,她上輩子出自佛門,所以慧根頗深,只是後來犯了戒,這輩子恐怕是無緣進佛門了。
她正要起身,那古佛像卻飄落一張黃紙,正巧就落在她膝蓋前方。她拿起來一看,上面是一段抄寫的經文,她不知此經文出自哪裏,只覺佛理無限,便忍不住輕輕誦念。
她念得專註時,突然聽見前頭傳來木魚的敲擊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她忙抬頭朝前看,不知何時,那古佛下坐了一位藍衣的白須老僧,一手敲擊木魚,一邊輕念,「智者非為命,而壞清凈心,為度諸有情,常習菩提行……」
她一時不知什麽情況,但還是跪在那裏,輕聲問:「大師,可是無盡大師?」她從未見過無盡大師,只是覺得此人雖然僧袍樸素,卻散發著超脫世俗的佛氣,便猜想此人就是她要找的無盡大師。
「無盡苦悲,無盡煩思,無盡功德,無盡輪迴。施主所問,是哪個無盡?」
龍奚蘭低下頭,細細想過之後才回答,「自然是放下人世苦悲的無盡。」
對方敲木魚的手停下,抬頭看着她。
他的樣貌慈祥,從他周身透出的氣度和隱隱的佛光,一看便知得道已久。
「終於等到你來了。」
龍奚蘭心頭一喜,高僧就是高僧,早就曉得她要來,當即就恭敬請求道:「晚輩犯下大錯,造成無辜之人受牽連,一心想要阻止孽事,但力所不足,還請無盡大師出馬,祝我一臂之力。」
無盡大師聽後,微笑着搖了搖頭。
她詫異,不知搖頭是何意。
無盡大師便說:「此因是你一手種下,自然要你親自去解,貧僧這一世所修不多,唯一剩下的便是你手上那紙大金剛凡咒了。這能否幫到你,端看你的造化。」
龍奚蘭一愣,原本想請無盡大師與她一起去對付鬼仙端婆,現在無盡大師不去,連個像樣的法器都不借給她,就給這麽一張大金剛凡咒,那她和紫虛元不是要去送死了嗎?送死倒不打緊,他們死了,鬼仙端婆依舊在世作惡,她造的孽,還是不能善了。
心中雖這麽想,她還是恭敬的叩謝道:「既然大師已將最為寶貴的贈予,弟子實在感激。」她抬頭又問:「眾生諸佛不相侵,山自高兮水自深,萬別千差明底事,鷓鴣啼處百花深。大師乃佛家高人,可否為痴人指點迷津?」
「眾生諸佛,即使一根長在路邊的草也有佛性,世人執念太重,不懂好壞皆在人的一念之間,這世間瞬息萬變,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他既然來了,就有他來的道理,阻止並非良策……」
無盡大師這些話道破了她心中困惑已久的問題,她還想追問關於李淮入世魔的身分時,被外面傳來的鐘聲打斷了。
當——當——當——當——平安寺的鐘聲一起,驚起樹上麻雀。
龍奚蘭回頭看,大殿門緊緊關着,而持續不斷的鐘聲仍不斷傳來。她再回頭,站在古佛前方的無盡大師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快步從這法堂出去,便見無數僧侶匆忙的朝同一個地方而去,正好一個小和尚匆忙跑在前頭,她忙拉住對方問:「小師傅,不知前方發生了何事?」
那小和尚合掌,身子前傾行禮回答,「阿彌陀佛,我寺無盡方丈已修得功德圓滿,圓寂了。」
她聽了心中咯噔一下,無盡大師圓寂了?那剛才她在法堂遇上的高僧又是誰呢?為了一探究竟,她忙跟着一起過去。
來到另一間法堂,這間法堂更寬敞,但是沒有任何佛像,看來是平時僧侶們念經打坐之處。這時裏面已坐滿了身穿灰色僧袍的僧侶,他們全部盤腿坐在蒲團上,念着《地藏王菩薩本願經》。
龍奚蘭朝正前方的法台看去,那上面的正中央坐着一名白須高僧,身裹紅色袈裟,雙目輕閉,神色有如在坐禪般。
而那圓寂的無盡大師,確實是方才贈她大金剛凡咒的高僧。才不過片刻,無盡大師怎會在這裏圓寂了?
怎麽想都不對,正在疑惑時,她想起那紙大金剛凡咒,便立刻去找。
可哪裏還有什麽大金剛凡咒?正無措時,便見自己手掌上,不知何時已印上了那大金剛凡咒。她這才意識到,方才自己見到的,並不是無盡大師的真身,而是無盡大師圓寂前的一個幻影。當即,她就恭敬的退出大殿,跪在大門前,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