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直到他滿足停下,把她抱在懷裏,讓她聆聽狂亂不止的心跳,一起等待激情逐漸退去,她才稍稍清醒過來。
「下次……要是再發生類似狀況,要是又有一位姑娘不知何時會醒來,抓住你手上的編繩不願放手,只要你碰上誰前來送水送飯,也請記得派人來通知我一聲好嗎?」當心情平復后,將注意力集中在他手上的紅色編繩時,若若用帶着商量的語氣柔聲問着。
「你在吃醋嗎?」那雙向來溫和晶燦的眼瞳明顯蘊着略微兇惡的目光,他抬手輕掐一邊柔嫩臉頰,掐走不適合她的滿臉凶神惡煞。
「我是在吃醋。」被他感染,近來她也變得好誠實。
「我娘已經過世好些年了,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為我編的東西。」
「我……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他不說的她不問,但是至今為止她才發覺她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兒,不懂哪些話該說不該說。
「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別人說男人在床上會比較好說話,不知是真是假。
不過她能感覺得到他跟以前不一樣了,他已經準備好了要坦誠自己的過去,有勇氣允許她陪伴着一同去面對那些。
無奈要問的事太多,她一時間也無法將思緒徹底理順,首先從嘴裏衝出來的是一句:「你的家鄉在哪裏?」
「我是大樂人。」
大樂……樂國,經常一言不合就跟西斐開戰的「好鄰居」,據說最具體的原因,是兩國國君互看不順眼……
「你、你家……」等等,給她等一等……
在西斐,祖上在朝任職的從文或從武,傳到子嗣道一代,不論嫡庶,若無其它意願便會承襲父親官職從文或從武,然而在門戶之見偏重的樂國,庶子永逮只能是庶子,他們無法繼承父祖官位,亦不能入朝為官,更遑論有朝一日平步青雲、飛黃騰逢……
各國風俗經商旅傳播為人知曉不奇怪,奇怪的是剛才那番話,她似乎在哪裏聽人提起,還是以諄諄教誨的方式,隨着許久未曾有過的疼痛化成破碎記憶,一併鑽入腦海。
「若若?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我沒事,沒事……」
童九歌伸手過來,本想查探她額上溫度,看看她為何突然變得神色古怪,可手伸了一半便被她抓住。
「你娘呢?我想聽你說你娘的事情。」
現下她只想以他的事為最優先考慮,努力將那股如針扎的細小疼痛無視忽略,也試圖將那些模糊到無法辨認的影像徹底摒除在外。
他一定不曾發覺,每當提起他娘,他的眉目神情都會變得特別溫柔,讓她對從未見過面的婆婆好感飆升,而且若沒猜錯,他應該是……
「我娘曾是我爹府里的丫鬟,雖然她身分卑微卻得盡我爹寵愛,除了在世時常被大娘和我大哥暗地裏刁難,除了過世之後牌位無法進入童家祠堂,我想她這一輩子應該不曾有過什麼遺憾。」
果然,她就說,他是庶子才會有逃離軍隊的那一段經歷,換作嫡子身分尊貴,即使犯了些小錯,只要買通上面更高階的權貴便得以逃脫,哪裏會弄得流落在外的狼狽下場?
「你……恨你爹嗎?」她想不起爹娘的事只能問他,更想知道他是抱持着何種想法活過來的,才會造就現在這個他。
「他對我們母子挺好,他說跟大娘的親事純粹是家族命令無法違抗,很多時候礙於家規,他無法保護我娘不受強勢的大娘欺侮,更無法改變娘親的地位,總的來說他還算是個好父親,但是對我而言也就那樣了,我從小便對他沒有特別依賴,更沒有特別深刻的情感。」
童九歌搖着頭,握起一隻軟荑按在手腕處的編繩之上,不僅讓她感受他肌盾的溫度,還讓她體會娘親編織這條繩子時的溫柔。
「那你恨你大娘和大哥嗎?」她無法想像他以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從他的口氣中聽來,至少沒有感覺特別心酸,這讓她稍微安心。
「若若,你就不能問我喜歡不喜歡他們嗎?在你心裏我就那麼憤世嫉俗?」
他忍不住問。
「我以為一般出現大娘、大哥這種角色,接下來都會出現像茶館說書先生嘴裏那種日日夜夜承受欺侮辱罵的凄涼橋段。」
很顯然他不像。
從認識他開始,她一直認為他過得無拘無束、瀟洒自若,極少將不愉快的事情放在心上,她是這麼認為的。
「我討厭大娘是因為她總愛為難我娘,至於我大哥——」童九歌停頓了一下,閉了閉眼,深吸口氣,握住小小軟荑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凝瞅着她的黑眸中與其說有着恨,不如說是蘊含著對過去的漠然。
「我對他確實有恨,當時我甚至有過砍下他腦袋的衝動,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是他害得你不得不從軍中逃出來?」她聽得出他的聲音跟那天晚上埋在她肩膀上時一模一樣。
「我現在沒有那麼恨他了。」他沒有回答,只是彎唇勾笑,隨着笑意揚起,眼眸里的冷漠一瞬間被消除乾淨,取而代之的,是早就有她填滿的甜膩與溫馨,「我已經忘記逃跑時的那種恨是什麼感覺了,我只知道怎麼去愛你。」
若若眨着眼,感覺心裏正強烈震動着,那股情感太激烈,沖刷掉內心的零碎記憶,抹除可惡的頭疼,「這輩子,除了你身旁,我哪裏都不去。」
即使哪天尋回記憶,想起自己是誰,她也絕不離開他,絕對。
【第七章】
大伙兒和睦融洽,依舊是猛虎寨每日都在上演的情景。
今日風和日麗,若若跟女人們圍在井邊清洗衣物,大家有說有笑,不是聊聊從誰那兒聽來的八卦,就是談及自家男人哪一次的豐功偉業,有時也會提起關於自個兒家鄉的往事等等,若若偶爾加入閑談,但多數時間仍是專心手上的衣裳。
「對了,我聽我家那口子說,近來有士兵和大人物出入西斐那座離這裏最近的城鎮,說在找一位什麼侍中。」
「那個我也聽說過。不過一個多月前不是還在稍遠一點的城鎮找嗎?還是九爺受傷那陣子發生的事了,怎麼突然找到這附近來了?那人還沒找到?」
「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倒是來往各國的商旅都說張貼在城裏那張尋人啟事,上頭畫的侍中是位美貌女子呢!可惜最近西斐那邊的城鎮村落都是官府的人,寨子裏的男人誰也沒見過那張畫像里的人長得什麼模樣……」
侍中……女子?
聽到這些,一股古怪的感覺油然而生,不知打哪兒來的焦急情緒催促若若把事情問得更清楚些:「關於那位女侍中,有沒有——」
「不好了!不好了!」就在這時,一個女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氣還未理順就朝着她們大喊:「有士兵攻上山來了!快、快逃!」
「什麼?!士兵?哪國的?」
「不、不知道,那些男人叫我們隨便收拾收拾,帶上孩子快逃!」
聽見這個消息,在場的女人全部亂成一團,有的顧不上衣服洗到一半還有衣皂的泡沬沾在手上,倏地站起身不知所措;有的顧不上手上拿着裝有乾淨衣裳的木盆,在萬分驚愕之中讓盆子離了手,重物落地的聲響沉重,但還比不上混亂的場面、女人們的嘈雜和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