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老了
差不多一個月沒見到姥姥了。懷着莫名的內疚,我與父母及表妹提着兩盒月餅去了姥姥家。以前,我和表妹一見到姥姥,就纏着她和我們玩“憋七”(撲克牌的一種玩法)。我們在途中就約好今天也不例外。可是一進門,迎接我們的再不是以前那個朝氣蓬勃、永遠年輕的老頑童了。我所見到的,是一個依然慈祥但黑髮已經少得可憐,面部、手上滿是皺紋,一對眼眸藏在一副高倍眼鏡後面的老人。這就是昔日有着“小喜鵲”稱號的姥姥嗎?我不禁泛起一陣酸澀的心寒。姥姥一見到我們,就說:“啊,都長這麼高啦!”就是這句話,從我們進屋到離去,她總共說了十幾遍。過了一會兒,我和表妹就與姥姥玩“憋七”。姥姥確實老了,玩“憋七”的時候,方片、紅桃不分,梅花、黑桃不分。有一回,姥姥把紅桃J當方片K放在方片Q上了。類似的情況還出現好多次。可在我的記憶中,這是先前從未發生過的事情啊!姥姥年輕時,是舞蹈和歌唱演員,一天演出好幾場是家常便飯。她在單位曾是個最活躍最積極的小姑娘,因此,同事們叫她“小喜鵲”。剛離休那陣兒,姥姥曾去廣東的郭蘭英藝術學校教過書,跑來跑去地也不嫌累。後來,她不再兼職了,但也不閑着,每天早晨都去陶然亭公園晨練,來回都走路,從不坐車。然而,姥姥昨日所有的光彩與榮耀,如今都只剩美好的回憶。她的皮膚就像一個曾經吹得鼓大的氣球,一下子泄了氣,現在鬆鬆軟軟地搭在暴起的青筋與突起的骨骼上面。一個曾經才華橫溢的年輕人老了以後,不管曾經多麼風光,似乎都只能做一個老了的老人。是的,自然界就是這樣殘酷,但也是一個最公平的定律。人老之後,彷彿與世界上所有新鮮的事物再毫無相干,與他相伴的永遠只是回憶,而不再是擁有,更不是享用。就像一個擁有大筆財富的人,老了,那財富即使存在他也沒有能力再享用;如果死了,這些東西就連回憶都不是了。說到死,我望着圓月,忽然害怕起來。我的姥姥,這個慈祥的老人,會不會突然離去呢?太可怕了。人的一生,就像宇宙中的星星。它們年輕的時候曾是那麼明亮,而當它們老了,就開始變得紅暗,隨後又漸漸從浩瀚的宇宙中消失,留下的只不過是一片片殘渣。人們也不再去想,這些碎殘渣曾經是一顆怎樣碩大的星星,曾經閃耀過多麼明亮的光澤!在回家的路上,姥姥玩牌時的樣子,總在我並且頭腦里浮現。我不得不反覆抬頭看天上圍着許多星星的月亮。2001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