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一場刻骨銘心的愛(1)

十一、一場刻骨銘心的愛(1)

84、我寫了入黨申請書從音樂學院附中畢業后,我被分配到四川達縣河對岸的一個農場。我響應**“在廣闊天地里大有作為”的號召,在農場裏接受工人們再教育9個月以後,全國普及革命樣板戲,四處搜羅人才,我參軍到了達縣軍分區宣傳隊。由於只有我一個人是藝術專科學校的畢業生,我被任命為宣傳隊的業務隊長。早就知道解放軍是所革命的大學校。到部隊后更加證實了原來的嚮往。我們除了出操、跑步、吃飯、睡覺以外,全部時間都在學習,許多學“毛選”模範的成績令人望塵莫及。比如說,有一位戰士把**著作抄寫了三遍,**的“老三篇”,“五篇哲學著作”背得滾瓜爛熟。戰士們出口成章,發言稿可以做到每一句話都是**語錄,就像有一個相聲全部用電影片名組成一樣。部隊裏人人思想進步,人人都在爭取入黨。我的全家都是**員,而且上一輩還是地下黨員。我所有的表兄表妹,包括我妹妹都學理工科,就我一個人搞文藝,也不在黨,十分各色。我的表哥曾開玩笑說我是無產階級的土壤里長出的一朵資產階級小“臭”花。我沒有入黨也是我革命的父母的最大遺憾。**說:“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有如此眾多的因素,加上解放軍里人人都積極進步的氣氛濃烈,入黨成了我的最高目標,首要任務,成了“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的當務之急。我用洋洋洒洒近萬言的文字寫了入黨申請書。為了進一步表明心跡,我每個月申請一次、每星期寫一篇思想彙報。領導上看我爭取入黨積極,在吸收新黨員的宣誓會上,也讓我和幾個非黨員參加。在這莊嚴神聖的會議上,我激動萬分。我滿臉通紅,心潮洶湧,就像是我在入黨。我逐字逐句地讀**的書,聽**的話,做**的好戰士。我學習雷鋒,到處做好事。我替戰友洗衣服,絕不泄露秘密;我撿到錢包交給警察,搖搖頭告訴警察說“這是我應該做的”。一次農民的小豬掉到水溝里,我冒着生命危險跳下去,把小豬救上來,農民問我的名字,我一邊跑遠一邊喊:“我的名字是解一放一軍!”85、我曾用心地追求我為宣傳隊做道具,熬了一夜又一夜。每到快天亮時趕快躺在床上,若無其事地和大家一起出操,我的眼睛通紅,我準備好如果有人問我會搖搖頭不回答。不過沒有人問我。我替戰友疊被子,補軍裝,整理辦公室,打掃宿舍,在大家回來之前全部做好,不讓同志們發覺。我時時做好事,處處做好事,我感覺到已脫胎換骨,變成新人。可是,我沒有入黨,也沒有讓我入黨的跡象。我周圍的戰士比我后入伍的都一個個比我先入黨。我着急,我困惑,我百思不得其解。不得已只有去請教那些新黨員們,誰都不告訴我。只有一個廣東兵,是我們宣傳隊最先入黨的隊員,他告訴了我一個六字訣:“少說話,多掃地。”我想了幾天,想不通這個道理。我掃地掃得比誰都多,為什麼沒有效果?我又去問他,他又告訴我一句話:“要在人多的地方掃。”我恍然大悟。原來我做了那麼多的好事別人都不知道,當然看不出我的進步來。在同志們的印象中,我遊手好閒,嬌生慣養,是典型的資產階級苗子。然後我又得知一個消息,我的入黨申請書寫得太長了,太有文采了,形容詞太多了,上級對我的印象不好,認為我是“知識分子”,“沒有樸素的階級感情”,改造起來困難。我不灰心,迅速開始改變我的方針政策。從此以後,我寫思想彙報只寫幾行字,又簡單又樸實,不寫一個形容詞,字跡也不要太流利,時不時故意寫幾個錯別字。我剪短我的頭髮,不留一根劉海,看起來更接近那些農村來的男兵。每天和別人搶掃帚,哪裏人多就在哪裏埋頭掃地,看不見的地方不管它。我加入搶抹布擦桌子的競爭,一邊吃飯一邊看着別人,只要有一個人有吃完的趨勢,我就立刻放下碗拿過抹布去擦別人還沒有吃完的桌子。我再不熬夜,我當著人的面做好事,人一走完就留着明天做。我每天在別人未到的時候已到,別人走光以後才走。大家還沒有起床我的掃帚已伸到她的床頭底下刷刷地掃,我把我做的好事點滴不漏地寫在日記本里放在書桌上邊,故意匆忙間忘了把它合上。我已“進步”得如此神速:我意識到我能不能入黨取決於支部黨員舉不舉我的手,就是說要看他們投不投我的贊成票。於是我把做好事的區域轉移到他們的辦公室。我毫無怨言地當他們的“公務員”,每天在他們未上班之前,打掃他們的辦公室,拖地,打開水,十幾個房間都由我一個人負責,當然我會比他們任何人都早到,而我已學會掌握時機,在他們第一人到來之前,我的工作剛剛開張。我會老實巴交地在他們工作的時候不停地每個房間晃來晃去地拖地,掃地,打開水,清潔他們的茶杯,整理好他們的辦公桌。我機智靈活,看見他們的煙一叼在嘴上,我擦燃的火柴就會遞到他們的面前,百發百中,準確無誤。我知道他們的茶葉所在地,每天會泡上新茶,雙手捧到他們的手旁,還會小聲清晰,又親切又樸素地說一句:“×幹事,您的茶。”我每天打12瓶10磅一瓶的開水,從山下到山上,每次提兩瓶,每一次都要歇無數回才能到達辦公室,而每次到達辦公室,我會真假參半,做出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呲牙裂嘴地至少要在第六次提起來時才能把它們放得到桌子上。我羨慕我們宣傳隊的一位剛入黨的戰士,她特別愛出汗,而且汗都出在臉上,干一丁點兒活就滿臉通紅,看上去累得要命,效果極佳。而我的臉越累越白,該死的汗水全出在背上、腿上、人們看不見的地方,一點兒都不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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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曉慶文集:《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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