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個中國人的自尊(5)
不怪人家外國人看不起我們,我們自己就看不起自己。隨着近幾年中國電影的奮起,中國電影在海外的聲譽越來越高。中國電影在國際電影節上屢屢得大獎,使亞洲乃至整個世界為之矚目。日本,原來亞洲電影的大國,現在已讓位給我們。中國大陸好電影的質量及得獎的數量,讓日本、香港、台灣望塵莫及。中國好演員的表演水平不光是在亞洲,在世界上也是一流。中國大陸電影界人才濟濟,令人目不暇接。我們凡是見到台灣影界、香港影界或是日本影界同仁,他們無不對大陸影人尊敬備至。可是,翻開大陸的電影雜誌,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港台影星,許多在港台並不出名、毫不起眼的小明星,也佔據了大陸電影雜誌相當大的篇幅,登上了他們在香港、台灣花錢也買不到的封面,而我們大陸影星只佔極少的位置,老是只看到我及極少數的人。中國大陸訓練有素、具有良好素質的演員、導演多得很,可是他們得不到宣傳。在海外得不到宣傳,國內就不介紹他們,因為他們在海外沒有影響。我們的喜好居然取決於港台的喜好,豈不是咄咄怪事?57、可嘆的“內外有別”在商業上,“出口轉內銷”也一直是熱門。普通的商品,標上“出口轉內銷”便會身價百倍。一個在國內毫無建樹的人,只要是出了國,哪怕他在國外掃廁所、端盤子、刷牆壁,回來后也立刻會被奉為上賓,東家請西家迎。有的中國人出去不到一年回來探親便不會說中國話,時時要夾雜着洋文。我有一位朋友去法國不到幾年便不會用筷子,在飯桌上故意“成功”地掉了三次筷子!如果夫妻倆有一個長期在國外,雖然獨守空房,熬不完的孤寂長夜,可由於她的丈夫或是妻子在國外便令鄰居、同事們艷羨不已。不僅如此,有些人還不容許出國的人回國。如果你是由於思鄉或是不喜歡外國而重新回國工作,有些人會認為你是沒出息,是在國外混不下去了才回來的,讓你無顏再見江東父老,只得又出國。我的好幾位朋友就是由於這個原因,回來后又再去異國他鄉的。這一點使得在國外的中國人沒有後路,變得無家可歸,外國留不下,中國又回不了,成為實實在在的海外遊子。在不少中國大陸人眼中,不光是外國好,外國人好,外國貨好,外國的錢也比中國的錢值錢。買飛機票、火車票,如果告訴你沒有票了,你掏出外匯券就會有票,任何外匯在市面上從來就沒有公價,如果你用外匯為朋友買了東西,他用公價人民幣算給你錢,你就等於是送了錢給他。坐出租車也是外匯券比人民幣好用得多。在深圳、廣州更是如此。有一次在深圳,我坐了出租車去蛇口,當到了目的地,我付司機人民幣時,他竟然憤怒地把人民幣撕得粉碎,扔到窗外。更有甚者,司機只要聽到你說普通話,臉色就不好看,或是不拉,或是要高價。在香港,則有可能拉着你轉好大一圈兒。58、我終於大哭起來拍電影也是如此。尤其是合拍片,內地演員同海外演員兩個價。在我拍《火燒圓明園》、《垂簾聽政》時,同我合作的梁家輝是第一次上銀幕,還沒有名氣,可是,他有高的片酬,而我一分錢的片酬都沒有。那時,我們住在西苑飯店,每個月50元的工資,又沒有補助,飯店伙食費又高,我和陳燁常常不吃早飯。而梁家輝及所有香港的職員每天發飯票,飯票多得吃不完,梁家輝時常把飯票衝進馬桶。我和陳燁發現后,常常去要他的飯票。在拍攝現場,我們內地的演員和工作人員,每頓發一個膠袋,裏面是兩個饅頭、一根粉腸、一塊黑鹹菜。而為香港工作人員推來的餐車上大魚大肉、香噴噴白米飯應有盡有。兩分鐘前都還在一起演戲,而且我們內地的演員是主角,工作人員是主力,兩分鐘后卻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我是四川人,吃不慣饅頭,時常在拍攝現場餓得頭髮昏。有一天,我實在餓得要命,一邊拍攝,一邊吵吵餓,李導演看我吵得厲害,提前收了工讓大家吃飯。我們又是發饅頭、粉腸和鹹菜,我一看見就沒有食慾。再看看香港工作人員的餐車,有好多好多的白米飯。於是我走了過去,向他們要飯吃。管飯的是內地這邊的劇務,給了我一碗白米飯。我看見那邊有許多炒得香噴噴的肉,我便找他要肉,我喜歡吃肉。可是他不給,說是給外賓的,外賓都不夠了。本來要飯要菜就已經丟盡了臉面,再遭到拒絕,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香港的照明師和攝影助理拚命為我說情,我更羞、更氣、更惱,把飯碗一扔,跑到旁邊大哭起來。大家都來哄我。製片主任問我要吃什麼?我說要吃飯吃肉。製片主任說我馬上去買,我說我一個人吃不行,要內地所有工作人員都吃。當然結果是我一個人吃了肉、吃了飯、而內地的同仁仍然是“老三樣”——饅頭、粉腸和鹹菜。為了加強營養,我用媽媽給我寄的糧票去換了兩斤雞蛋。當我充滿食慾地煮好它們,把蛋殼敲碎剝開正要塞進嘴裏,突然看見雞蛋里一雙雙眼睛在盯着我!原來,我換的雞蛋里已經沒有蛋清和蛋黃了,全是一些已成形的小雞!只好把它們全扔掉了。59、片酬與我無關在拍《火燒圓明園》、《垂簾聽政》兩部影片時,天氣炎熱。我們成天在故宮拍攝,照明師傅們還要在燈下烤,好幾位師傅都中暑了。於是他們要求在開水桶里放些茶葉,免得在酷暑天喝白開水會嘔吐。可是他們要求了一個星期。還是沒有茶葉,因為茶葉沒有地方出賬,製片主任沒有辦法。照明師傅們火了,同製片主任吵了起來,雙方越吵越凶,照明組說:“如果再沒有茶葉,我們就不幹了!”製片主任正在火頭上:“不幹就不幹,請!”沒想到照明組說話算話,在20分鐘內風捲殘雲,把所有的照明器材收拾個一乾二淨。這一下拍不成了,大家全傻眼了。李翰樣急了,一邊問“什麼事?什麼事?”一邊召集大家開會。於是在故宮的養心殿外,我們坐下開會。會議進行了兩個小時,茶葉問題由李翰祥掏錢解決。令李導演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茶葉一天只要幾塊錢,而租故宮一天要幾千塊錢,為什麼要為幾塊錢的事停拍而浪費幾千塊錢?我告訴他說,李導演,你不明白,茶葉是福利,哪怕幾分錢也沒有地方出賬,而租故宮是公款,一天幾萬塊也可以報帳,這件事你們資本主義社會的人是弄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