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我和北影廠長汪洋(4)
可是,紙是包不住火的。在劇團的周密調查下,我的一切很快就水落石出。劇團里調查出我在各地走穴掙了2000多元(那時剛開始走穴,酬勞很低)。在人證物證面前,我只得低頭認錯,寫了檢查。我無顏再見江東父老了,尤其是怕再碰到汪洋。我欺騙了他,利用了他對我的信任,我慚愧負疚得很。遠遠地,只要一聽見汪洋的大嗓門,我就會飛跑開去躲起來,每當我路過汪洋辦公室的主樓,我都小心翼翼地看看是否廠長正在走出來。汪洋的肚子大,如果他出門,一定是肚子先出來,只要看見他的肚子立即飛奔,絕對會成功地躲過他。40、胸懷寬廣令人敬1980年,是我到北影以後,北影最輝煌的一年,也是我個人碩果累累的一年。我同時獲得了文化部頒發的“青年優秀創作獎”、“百花獎”及“文匯電影獎”,北影獲得了“文革”后第一次“百花獎”的最佳故事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配角、最佳攝影、最佳音樂、最佳編劇……等11項獎,除了美工獎給了上影以外,我們北影囊括了所有的獎項。全廠上下都如沐春風。可是,在頒獎儀式上,我們沒有看到汪洋。在頒獎后電影界的晚會上,我們還是找不到廠長。後來,終於有人發現了他。原來,我們功勞卓著的廠長縮在大廳的一個絕不起眼的角落,好掩飾他那隨時會發出的喜悅的笑容,拿他自己的話來說,在各廠廠長面前要“表現謙虛”。這就是我們的廠長汪洋。他用他最敏銳、最準確的鑒賞力,把人才都彙集到了北影,給他們最好的條件,儘力為他們創造良好的工作環境,當他的職工在電影戰線上捷報頻傳時,他比我們自己還要高興萬倍!這就是我們的廠長汪洋。他胸懷寬廣,光明磊落。他任人唯賢,而不是任人唯親。在“文革”中,他作為汪洋黑線受到最嚴厲的批鬥。為了保護崔嵬、水華這些藝術家,他將所有的過錯承擔在自己一個人身上。我曾問過他挨斗有什麼感覺?他說還不錯,只是戴高帽時覺得涼嗖嗖的。我笑着說:“那當然,因為你沒有頭髮嘛。”“文革”過後,他對那些批鬥他最凶的職工從不歧視,從不給他們穿小鞋,而是依舊量才而用。難怪廠里有一句話說:“只要你做好本職工作,就不會得罪汪洋。”我們有一位青年副導演,在“文革”中寫了一篇文章發表在《人民日報》上,炮轟汪洋。可是“文革”過後,第一批故事片生產汪洋就交了一部請他獨立執導。在提級討論時,編導室通不過他的提級,是汪洋專門為他留了一個名額!這就是我們的廠長汪洋。他體察職工的疾苦,為廠里兩地分居的職工解決團聚的問題。他為職工的愛人辦理農轉非,調到北京,又進北影廠,再把他們的子女從千里迢迢的鄉下調出來,解決北京戶口,為他們安排工作。汪洋究竟調了多少人進北京使他們全家團聚,恐怕一時半會兒難以數清。而他自己的子女呢?卻一個在西藏,一個在新疆,遠離他的身邊!41、雪中送炭倍感溫暖我們的廠長汪洋熱愛北影,熱愛我們,他無微不至地關心大家。有一年春節,我妹妹和妹夫從成都到北京來旅行結婚,住在我借的房子裏。大年三十晚上.我們正在包餃子,突然進來了好幾個警察,把我妹夫帶上手銬,抓走了。我們的心情可想而知。汪洋和演員劇團團長陳強的電話在幾分鐘之後打到我家,安慰我,給我拜年,叫我安心過節,廠里會出面詢問情況,進行交涉。汪洋還通知劇團及北影我要好的幾位朋友,讓他們輪流來陪我。半個月後,我妹夫安然回家,告訴我們說是抓錯了,現在無罪釋放。可是,汪洋和陳強雪中送炭的關心,我永不能忘懷。後來,我和陳**戀愛。陳**當時在長春電影製片廠工作。陳**的母親有病,從佳木斯到北京來治。我每天除了拍戲,還送陳**的母親去醫院治療,很勞累。汪洋得知后,責成廠里車隊每天派車送我們。我們《神秘的大佛》的美工師王一,在選外景時從山上摔下來,摔成腦震蕩,從此昏睡不醒,成了植物人。王一在摔傷前曾扮演過一個群眾角色,拍攝了一個鏡頭。汪洋在看樣片時含着眼淚告訴導演,一定要把這個鏡頭留下來,作永久的紀念。這就是我們的廠長汪洋。他是美食家,懂得天下各種吃食,他還是中國美食家協會的會員。電影界如果有事求他,總是請他吃飯。而汪洋只要有空,總會興高采烈地去赴宴,大吃一頓的同時大加評論一番,聽完東道主的要求后拍屁股就走,事情該辦的就辦,不該辦的絕不會辦,一丁點兒不受這頓美餐的影響。42、臨別前夕淚眼模糊北影廠的職工愛戴汪洋,尊敬汪洋。他像是一枚定海神針,使北影這個藏龍卧虎之地生氣勃勃。每當有外事活動,無論是歡迎朝鮮代表團還是日本代表團,我們北影廠的隊伍在汪洋的帶領下絕對氣勢磅礴。汪洋總會推開麥克風,放開大嗓門再運用丹田之氣,發表感染力極強的講話,而他背後站成一排的,也總會是北影演員劇團的代表隊伍,在這個隊伍里匯齊了當時最受歡迎的明星。在汪洋當政的年代,北影就代表了汪洋,汪洋就意味着北影。我不會忘記那一天。還是在北影放映室。銀幕上放映着北影拍攝的紀錄片《北影三十年》。汪洋仍然坐在前排中間,抽煙,喝水,倒水;又抽煙,又喝水,又倒水;仍舊不停地發出些微的聲響。我們,謝芳、俞平、李仁堂、李秀明、張金玲、張國民、張連文……整整齊齊地坐在他身後,每個人臉上都熱淚橫流。汪洋,我們的老廠長,由於他的年齡已到,由於國家規定的退休政策,他要離任了。他不再當北影廠的廠長了。透過模糊的淚眼,我仍舊看見汪洋圓腦袋的頭頂,在光線的作用下彙集了無數很亮很亮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