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時局動亂 輾轉香港棄家園(2)
5歲那年,李嘉誠在父親的引導下,祭拜孔聖人,進了潮北門觀海寺小學念書。學堂是觀海寺的廟產,誦經聲與讀書聲此起彼伏。新文化運動已經歷十多年的風風雨雨,上海、廣州等大城市,正在享受工業革命的文明。學堂的讀書聲與寺廟的誦經聲一樣亘古不變,“之乎者也”構成授課的主要內容,時光恍然凝固。課堂的牆壁,貼着一副醒目的對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先生教授的詩文,李嘉誠在家早已爛熟於胸,他對陌生的詩文抱有濃厚的興趣。李嘉誠回家講給父親聽,父親向他講述日本侵佔東北三省、攻打上海的暴行。父親憂鬱的神色,深深銘刻在李嘉誠幼小的心靈里。李氏家族的古宅,有一間小小的藏書閣,線裝古籍層層疊疊排放在書架上。“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每日放學回家,李嘉誠便泡在藏書閣,孜孜不倦地閱讀詩文。他涉獵甚廣,《詩經》《論語》《離騷》,唐詩、宋詞、元曲……李嘉誠堂兄李嘉智回憶道:“嘉誠那時就像書蟲,見書就會入迷,天生是讀書的料。他去香港,辦實業成為巨富,我們都感到吃驚。”他的另一位堂兄,終身從事教育事業的李嘉來感嘆道:“嘉誠要小我十多歲,卻異常懂事。他讀書非常刻苦自覺,我看過好多次,他在書房裏點煤油燈讀書,很晚很晚都不睡覺。”李嘉誠讀書的悟性與勤勉,深得父親的心喜。李雲經任宏安小學校長,不久,李嘉誠轉入宏安小學就讀,父子倆有機會天天相聚。他們相聚的話題,莫不圍繞着書。書籍向李嘉誠展示出另一個世界,隨着父親娓娓的話音,李嘉誠彷彿看到憂國憂民的屈原,仰天吟唱“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李白屹立船頭,“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杜甫在寒冷的秋夜,悲憤高歌“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李嘉誠似懂非懂,但有一個理念卻分外清晰:勤勉苦讀,出人頭地,報國為民。時局動蕩,生活清貧,未能建功立業的李雲經,把厚望寄予兒子身上。李嘉誠優異的學業,是鬱郁不得志的父親最大的慰藉。如果不是風雲急變,李嘉誠會沿着求學治學之路一直走下去。同時,他極有可能繼承父業,在家鄉做一名教師。人生的幸與不幸,只能讓歷史作結論。1937年7月7日,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日軍憑藉囂和的氣焰及先進的武器,逐步侵佔了中國的半壁山河。處於天涯一隅的潮汕已不太平,報章不時以醒目的標題,刊登山河破碎、日寇暴虐的消息。父親轉入郭壟小學任校長,整日憂心忡忡。母親庄碧琴篤信佛教,敬香拜佛,祈禱佛祖保佑家人鄉人平安。1939年6月,塗有猩紅太陽標誌的日機出現在潮汕上空,對城區狂轟濫炸。縣教育科宣佈所有的學校停課。李嘉誠對家園學子生涯的最後一課記憶猶新,處在鄉間的庵埠未遭敵機轟炸,大部分學生仍按時來到學堂。國文老師慷慨激昂講解岳飛的《滿江紅》。最後,師生含着悲憤的熱淚,高唱《義勇軍進行曲》:“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不久,潮州淪陷於日軍的鐵蹄之下。日軍一面大肆燒殺掠搶,一面四處張貼安民告示。城區的居民惶惶不可終日,籠罩在白色恐怖之中。人們紛紛逃出城外,去山鄉農村投親靠友,躲避戰亂。6月22日,日寇佔領庵埠,執教多年的李雲經徹底失業。他攜李嘉誠回到潮州城家中。李嘉誠小學尚未畢業,升學無望,又不敢隨意走出家門,只好躲進藏書閣讀古書。時事紛亂,李嘉誠明白了許多人生道理,他尤喜歡文天祥、陸遊、岳飛、辛棄疾等人的詩詞,深深領悟到其間的真諦與憂憤。太陽旗在潮州城頭獵獵飄揚,逃避戰禍的人流仍絡繹不絕。乃父之心甚於其子,李雲經常與城裏的知識分子相聚一起,秘密商議抗日大計。不少知識青年投奔抗戰前線或敵後游擊隊。李雲經上有老母,下有妻子兒女,未能邁出這一步。他每每想到這一點,心中萬分愧疚。1940年年初,李雲經攜妻帶子逃到澄海縣隆都松坑鄉,寄住在姨親家。不久,又輾轉逃到后溝,投靠在後溝通小學任教的胞弟李奕。兄弟見面,李雲經沉痛地說:“我逃荒失業,生活無着。一家人打瘧,沒醫沒藥,禍不單行,苦不堪言。”這一年,祖母因驚嚇貧困而逝世。李嘉誠伯父李雲章、李雲梯在他鄉執教,潮汕淪陷,日寇橫行,他們皆未能趕來后溝奔喪。李雲經、李奕兩兄弟,傾資為老母操辦了簡單的葬禮,草草掩埋在後溝的山岡。李雲經失業一載,仍未找到教職。他不會體力勞動,亦不會做小生意,惟有感嘆“百無一用是書生”。胞弟李奕薪水微薄,李雲經不忍接受其接濟。執教多年攢下的積蓄漸罄,李雲經心急如焚。妻弟庄靜庵是香港的殷商,大陸烽火連天,兵荒馬亂,香港卻是太平盛世,一派祥和繁榮,成為戰時大陸人的避難所。李雲經與妻庄碧琴商議多日,決定前往香港投靠庄靜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