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我愛你》三十(1)
如果白雪一夜間要掩蓋的是更多的東西彷彿要保護它改變、砍割、暴露了的一切,我們馬上就會知道那種復活的力量比雪的簡化更有耐性。再次到達北京的時候,裴俊到機場來接我。裴俊見到我第一句話還是說:“殷拂,你又瘦了。”我笑着問應他:“你總是說我在瘦啊瘦啊,你這麼說話讓別人聽到就會覺得我以前有多麼多麼胖啊,一直不停地在瘦,但是到現在還有這麼大的規模。”裴俊說:“你真是瘦了。有一陣子你真有些胖,你自己沒感覺啊?在國外,日子不那麼好過吧?”我說:“嗨呀,在哪裏不都一樣的是生活,習慣了也就好了。”裴俊說:“要是你不開心,就別折騰了。”裴俊開車直接把我帶到我們原來的家裏。他說:“在我稍微周轉靈活了一些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重新把這房子給盤迴來了。我得給你留着它呀,我要讓你回來的時候還認得回家的路啊。”我笑了笑,說:“你想得真周到。”我接着又說:“其實不必了,你把這房子買回來卻又閑着空着,多浪費啊。”裴俊說:“我們的殷拂同志什麼時候這麼會過日子了?”我開玩笑說:“我回來的時間也不長,我可以去住酒店的。何況住酒店也比較省心。我在澳洲的時候天天自己收拾屋子,好不容易回中國了,可以過幾天資產階級腐朽墮落的生活方式,你還要給剝削掉。——你真是不了解我啊。”我還是被裴俊帶回了家。不知道那該算是誰的家了。一切擺設都是從前的樣子,連窗帘的花色和款式都沒有變,就像它的主人從來沒有改變過一樣,甚至連主人出了趟遠門的痕迹都看不出來。和我上次進門時不同的是,它整潔,敞亮,明顯地有被修飾和清掃過的痕迹。那是被人精心收拾過的。我知道,收拾屋子的人,更想收拾的,是我們曾經弄丟了的心情。我知道他是要為我製造一些溫情的東西。我有些本能地想抗拒。但是,我什麼也沒有說。裴俊叫外賣送來了很多海鮮,他很坦白地說:“我們就一起在家裏吃點吧,家裏的氣氛比較好。你是知道的,我不會做飯,要是硬做的話,怕是要毀了你的味覺和你的腸胃。”我說:“難得你還有這樣的心情。”裴俊說:“一個男人要是真心想要對一個女人好的話,他一定知道該怎麼討好這個女人。”我說:“你這話說得又討好又討巧啊。”我看着裴俊,讀着他這些很明白的話語和另外一些很曖昧的眼神。就是這些類似的東西,在幾年前曾讓我變得那麼勇敢、那麼執着,讓我從家鄉千里迢迢地漂流到了北京——就是為了享受它們,擁有它們,就是為了追隨它們的主人,和這個男人相守。但是,有人把這些明晃晃的東西都偷走了,沒有了。一起偷走的,還有我們的信任,我們的契約和我們的未來。現在,我只能搖頭,儘管我站在這個屋子裏,儘管這個屋子曾經被命名為我和他的家,儘管在這個屋子裏發生過我們那麼多的故事,儘管就連牆壁都會記得我們的曾經——但是,不可能了。這是沒有辦法更改的事情。真的,沒有辦法了。記得我在上小學的時候,有課文說,我們長大了要當科學家,當文學家,當藝術家;說我們是未來的主人,要在2000年建設現代化。我總記得那時候我老是覺得2000年很遠很遠,遠得讓我老是數不清楚那個“2”字後面到底有多少個“0”。不是數多了就是數少了,因為沒有概念。我被灌輸的概念是,到了2000年,什麼都是不一樣的,什麼都是最美的,包括我們面對的生活和我們自己。——我記得我們從來都是這樣被教育說,未來無限美好啊。為什麼當我們離未來越來越近的時候,那麼多的人都想要回頭呢?我找過童超,為了想回頭;找過韓颯,為了想回頭;現在,裴俊又來找我,還是一個原因,為了想回頭。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們回頭其實也很美?是不是沒有老師教的東西我們就不能去相信?回頭真的就可以重新書寫未來么?如果回頭真的那麼美好的話,我們要未來做什麼?我們幹嗎還要朝前看?我們現時的所有創造不都還不如去倒退嗎?照這樣看的話,我們活着,為了什麼?我吃着海鮮,不看裴俊。我有的是心事和疑問要面對。其實我連自己也無法說服。我怕我再看他的時候,會犯錯誤。我知道自己是一個不堅定的人,而且站在那樣多的往昔之上,動搖是難免的。儘管我知曉道理,但是,有多少犯錯和犯罪的人是不明事理的呢。人的決斷常常就是一念之差,我太明白了。何況我深知自己是一個感情動物。裴俊說:“殷拂,你回來吧。給我一次認錯的機會。經歷了這次起落之後,我真的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有些東西真是要經過考驗的。不是我說我要考驗你,我是說當我們同樣面對考驗的時候,我才重新認識了你,重新認識了你的價值和你的可貴。說實話,我挺驕傲的,為了我當時的眼力,我能夠選擇了你。但我真的也很後悔,怎麼就把你這樣好的一個女人給弄丟了呢?我反省過,我們之間的最大問題是我太自私。以前我總認為男人自私是天性,就像女人天生就應該會生孩子一樣,這是無可指責的,就是自私才會讓男人上進。我現在才明白自己的狹隘。我想,我現在這個時候明白了,還不算太遲。起碼我還有機會和你認錯,還有機會來彌補——只要你給我機會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