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大清之卒(8)
森:“倘若祖先們還在世,他們也會做我們所做之事。一千年前,他們改穿中國服,只因發現中國服比從前的穿着要好。”李:“四百年前你們的祖先無人願改本朝裝束(指留辮),後來卻畢竟改了。當然,這是強加於你們的……”這是一次讓李鴻章感到日本“其志不小”的談話。再十年,他和日本內閣總理大臣伊藤博文談判,這位44歲的總理留學歐洲,學識淵博,深知富國強兵之道,給他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他說,十年內外,日本富強必有可觀,這是中國的遠患啊!35.荔枝飄香的軍艦十九世紀八十年代,中日兩國近代化競賽的焦點集中到海軍。對海軍戰鬥力的評價,是最準確的“綜合測試”,它衡量出一個國家在人才素質、戰略思想、經濟實力、政府決策能力乃至國家體制和國民精神狀態的全面水平。“留美幼童”被清廷“召回”后,94人中有41人被分配到包括北洋水師、廣東水師、福建船政、江南製造局、大沽魚雷局在內的海軍系統,接近半數。他們正趕上大清海軍發展的浪峰時期,許多人在1888年北洋海軍正式成軍時得到朝廷的任命,成為中國最早的新式海軍軍官。1891年7月5日,北洋海軍“定遠”、“鎮遠”、“致遠”、“靖遠”、“經遠”、“來遠”6艘軍艦,在此起彼伏的禮炮聲中,列着威武的隊形駛入日本橫濱港。這是北洋海軍在1888年正式成軍后第一次訪問日本。東京《朝日新聞》報以《清國水兵的形象》為題報道:登上軍艦,首先令人注目的是艦上的情景。以前來的時候,甲板上放着關羽的像,亂七八糟的供香,其味難聞之極。甲板上散亂着吃剩的食物。水兵語言不整,不絕於耳。而今,不整齊的想像已蕩然全無:關羽的像已撤去,燒香的味道也無影無蹤。軍紀大為改觀。水兵的體格也一望而知其強壯武勇。惟有服裝仍保留着支那的風格,稍稍有點異樣之感。軍官依然穿着綢緞的支那服裝,只是袖口像洋人一樣飾有金色條紋。褲子不見褲縫。袴襠處露出縫線。看上去不見精神。尤其水兵的服裝,穿着淺藍色的斜紋布裝,幾乎無異於普通的支那人。只是在草帽和上衣上縫有艦名,才看出他的一個水兵。曾留學英國,後來成為日本海軍名將的東鄉平八郎,當時是一個鎮守府的參謀長,他發現“定遠”和“鎮遠”有水兵在大炮上晾晒衣服。他說:“以此類巨艦,紀律尚如此,其海軍實不足畏。無怪歐美喻為睡獅。”十年前,也就是幼童被“召回”的1881年,中國人在歐洲定造“定遠”和“鎮遠”兩艘鐵甲艦的消息,極大震動了日本朝野。1886年,“定遠”、“鎮遠”訪問日本,發生中國水兵和日本巡捕毆鬥的血案——背後是日本對擁有亞洲最大軍艦的中國人的恐懼和敵意。那時,日本瀰漫“恐定遠、鎮遠症”,軍人的口頭禪是“一定要打勝定遠!”連玩耍的孩子,都做“捕捉定遠、鎮遠”的遊戲。當年,日本發行1700萬日圓海軍公債,年底就決定建造“嚴島”、“松島”、“橋立”三艦。1887年,日本秘密制定《征討清國策》,主張在中國實現軍事改革前完成對華作戰準備。同年,天皇決定提取皇室經費的三分之一即30萬元補助海防。全國華族和富豪也竟相捐款。在中國,最能體察這種緊張氣氛的人,莫過於李鴻章。他的得意之筆是海軍,他的滿腹苦水也在海軍。中法戰爭期間,恭親王突然被慈禧太后罷黜,光緒皇帝生父醇親王出掌新設立的海軍衙門。李鴻章在政治的夾縫中生存,動用一切手段,維持海軍的發展。1886年,他為醇親王組織了規模空前的“大閱海軍”,接下來的兩年中,他又費盡心機,以海軍建設的名義向各地籌措巨款,將巨款的利息為慈禧太后修建頤和園。這都是政治。李鴻章洞若觀火:修好頤和園關係到慈禧結束垂簾聽政順利引退;慈禧引退關係到光緒順利“親政”,執掌國家權力;而這一切,莫不與皇帝生父醇親王有密切的關聯。李鴻章的慘淡經營,換來慈禧太后和醇親王對海軍建設的支持。1887年底,在歐洲訂購的“致遠”、“靖遠”、“經遠”、“來遠”4艘巡洋艦回國服役。1888年,北洋海軍正式成軍。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支擁有西方裝備、擁有一批“西學”人才、按照西方章程訓練作戰、甚至按照國際慣例使用英語發令的艦隊。1891年,據《萬國公報》主辦人林樂知編《各國新政治記》稱,本年,中國海軍佔世界第8位,日本占第16位。在表面上親善平和,歡宴頻頻的同時,訪問日本的中國海軍軍官也在對日本艦隊進行觀察。“定遠”艦艦長(管帶)劉步蟾憂心忡忡地報告提督丁汝昌,日本海軍實力已經迅速提高,北洋海軍添船換炮刻不容緩!然而,也恰恰在這一年,清政府的戶部奏准停止購買外洋軍火兩年。事實上,從1891年到甲午戰爭前的3年中,北洋海軍沒有增加一艘軍艦。那正是世界海軍裝備更新換代的一個關鍵時期,軍艦的主機、鍋爐、裝甲、火炮,種種技術都在迅速進步,但中國海軍卻開始了“冬眠”。日本人緊追不捨。他們製造了“高千穗”、“千代田”等巡洋艦后,在1892年又從英國購買了當時世界上航速最快的巡洋艦“吉野”。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