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晚年(3)
1982年初,喬冠華肺部癌症複發,並轉移到頸部,病情極為嚴重。住院后,醫生都認為他的生命最多只能維持3到6個月,醫院也已發出病危通知。但是愛情創造了奇迹,經過醫生的精心治療和章含之的精心護理,喬冠華肺部的癌變暫時得到控制。月底,他便出院了。這年12月27日,他為自己的國際述評集寫了一千多字的《自序》,交外交部所屬的世界知識出版社出版,遺憾的是,這本集子直到1984年才問世,他生前未能親眼看到。與此同時,喬冠華還把他1971年至1976年的詩作,工工整整抄了一遍,並作了大量的註釋,計得詩35首,自己留作紀念。他還口述了自傳(部分),由夫人章含之錄音整理,在他逝世后發表。章含之曾就這時的情形在《憶冠華》一文中追敘道:記得是1982年2月,春節剛過。那天早晨冠華正興高采烈地與兩位來訪的老友在書房裏暢談,我接到了北京醫院門診王大夫的電話。她告訴我冠華頭一天所照的肺部X光片子中有癌症複發的跡象,要我立即送他住院。我猛地覺得周身血液衝進腦子,渾身突然一點力氣沒有了,耳朵里轟轟地響。掛上話筒,我扶着暖氣架掙扎到長沙發前,再也支持不住,倒在沙發里,腹部突發痙孿性劇痛,有好幾分鐘不知周圍發生了什麼。冠華開書房門出來,見我臉色蒼白,倒在沙發里,他嚇壞了。此時,我忽然意識到應當由我來承受一切痛苦。我勉強坐起來,不過有點頭暈。冠華問誰來的電話?我盡量表現出輕鬆的樣子,說王大夫讓他住院檢查一下身體。一周的住院檢查證實,病情極為嚴重。吳院長、錢主任以及其他會診的專家找我去談話,從病房到辦公室不過十多米,我卻感到那樣步履艱難。吳院長和錢主任都是冠華的老朋友,他們心情沉重地向我如實介紹了冠華危險的病情--癌症同時在兩處複發,頸部的腫塊經穿刺化驗證明是屬原肺部癌細胞同一類型的癌病變,而左肺的腫塊也明顯是癌變。我不記得那天我是怎樣挺過來的,只記得出了辦公室我躲在走廊里不敢出聲地大哭了一場。可是踏進病房時我還不僅要擦乾淚水,還要強作笑容不讓冠華察覺我哭過。陪冠華三次住院的前後兩年中,這種談話是我最大的痛苦。每當護士假說叫我聽電話,出了病房告訴我是錢主任找我談話時,我都會渾身一陣顫抖。我明知醫生的警告都是科學的,但我卻頑固地拒不相信冠華生命之火有一天會熄滅。記得我為此同錢主任發生過一次小小的“衝突”。那也是1982年初。老錢找我談治療方案,最後他好意地勸我要作最壞的思想準備,因為病勢來得猛、發展快(冠華頸部的癌變已從咽喉部穿破,多次咯血)。突然間,不知是一股什麼強大力量使我從心底里呼喊:‘不,老喬不會死!’我竟不顧一切科學的診斷,對老錢說:‘我不信老喬的病好不了!’我說如果醫療上認為沒有什麼辦法,我相信我對他的感情可以拉住他的生命。老錢同情地搖頭,可是我卻滔滔不絕地對他講了一個故事。我說我看過一個真實的記述:丈夫得了不治之症,醫生們都已斷言他最多只能活幾個星期,妻子卻拒不相信醫生們的話。她趕走了所有的醫生和護士,謝絕一切來訪者,關起大門從早到晚陪伴丈夫,精心地護理他、照料他,用自己全部的感情撫愛着瀕臨死亡的丈夫。奇迹發生了!三個月後,丈夫竟重新站立起來。他們向所有的朋友發出邀請,朋友們都以為是來作最後訣別的,但使他們目瞪口呆的卻是看到主人夫婦二人並肩站在門口迎客。講完故事後,我對老錢說:“老喬和我也會創造奇迹的,‘作最壞的準備’只是一句話的后一半,前一半是‘希望最好的結果’,我無論如何不會讓老喬死的。”錢主任無可奈何地耐心聽完我的故事,安慰我說治一段再看看情況吧。從那天起,我決心用我全身心的愛去幫助冠華創造與癌症作鬥爭的奇迹。冠華是個極為樂觀豁達的人,他從來都要求醫生把實情告訴他,因此他心裏很清楚病情的危險程度。然而他蔑視癌症的威脅,對我說他完全相信他會好的,他說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他不會死,他說他知道我們不可分離,為了我,他也要活下去!通常情況下,患癌症的病人和家屬面對死亡的威脅,病房中的氣氛總是十分壓抑,但時在北京醫院北樓115室卻完全不同,這裏沒有眼淚和嘆息,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和悲感,這裏充滿了生的希望,也充滿了愛的溫暖。我幾乎寸步不離地陪伴在冠華身邊。我從家裏搬來他日常看的書,他常用的紙和筆,也搬來了冰箱、電視機、錄音機……那本來寬敞的20多平方的病房一下子變成了擺得滿滿的我們臨時的家。每天早上我在病房簡單的煤氣灶上為他做五六道不同的早餐。然後是醫生查房、治療。冠華接受的是放射治療,每天都由我推車送他去治療室。醫生說室內總會有殘存射線,我可以留在外面,由護士推他進去,但是我知道在這樣的時刻冠華多麼希望我親自推他進去,扶他在治療床上躺下。吃一點殘留的射線算得了什麼?整整半年時間,每次治療都由我送冠華進去,又推他回病房。下午除了會客外,我總陪他聽音樂、說笑、看書,為他記錄信件,為他準備下午的點心。晚飯後我推着車陪他在幽靜的院子裏散步,一圈又一圈。我們談論到高興處,冠華習慣地昂頭哈哈大笑。誰也無法相信這是出自一個癌症晚期病人的歡笑!也許,死神在118病房門口窺探過,但終於被冠華的堅強毅力和我們深沉的愛征服了。7個月後,我們小小的奇迹出現了!經過劉明遠大夫的精心治療,冠華頸部的癌變明顯地縮小了,肺部的癌變也被基本控制住。9月底,他竟可以出院回家了。我真是欣喜若狂!出院前買了鮮花放在他書桌上。冠華回到闊別半年的家裏,激動得眼裏閃着淚花。我也禁不住哭了,但一邊哭卻又一邊笑,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當初進院時連醫生都以為他再也回不了家了。我說:“我們勝利了!你又回家了!”他說:“我從未想到過死!我知道我會好的!”我心裏想,這一切多麼像我對錢主任講的故事啊!愛的力量是無窮無盡的,這種精神的力量和科學的治療結合起來,完全可以產生實實在在的結果。出院時,我才知道當2月份冠華住進醫院時,醫生們曾擔心他的生命最多只能維持3-6個月。許多冠華的老友在他住院期間去探望他都帶着訣別的哀傷,在聽到他出院的消息時也都難以置信。他們私下告訴我,他們去看望冠華時都聽說醫院已打了病危報告,沒想到他竟出院回家了,而且還和他當年馳騁在外交戰線時一樣豪爽、一樣樂觀、一樣歡笑。人們問我冠華是如何克服這可怕的癌症的,我不假思索地說:“醫生精心的治療、他自己無所畏懼的樂觀精神和我對他真摯的愛。”為了慶祝冠華出院,83年的元旦,我們在家裏請冠華的一些最老的朋友吃飯。夏老(夏衍)來了,亦代、安娜來了,苗子、郁風來了,我們特別高興的是行動不便的鳳霞大姐也同祖光一起來了。那天老友相聚,冠華特別興奮,我也破例讓他喝了茅台,記得朋友們散去后,我正忙於收拾杯盤,冠華叫我坐在他身邊對我說:“我知道這次住院好多人以為我活不成了,可是我偏要活!就是苦了你,我知道你把我的生命看得重於你自己的生命,醫院裏這七個多月你熬得多辛苦!白頭髮多了,也顯老了。為了你,我也要活下去啊!”那個冬日的夜晚將永遠留在我的記憶中。夜深人靜,我拉住他的手,眼淚止不住滴在他身上,我說:“我什麼都不要,只要有你。”後來人們告訴我,在冠華心臟最終停止跳動之後,我伏在他身上嚎啕慟哭時反覆呼喊的就是一句話--“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啊!”章含之:《風雨情》,上海文藝出版社1994年12月第1版,第339~243頁。在此之前的1982年12月22日下午,**中央總書記胡耀邦委託習仲勛、陳丕顯,在中南海約見喬冠華和章含之夫婦,會見時氣氛十分親切,談了許多往事,他們兩位詳細詢問了喬冠華的病情,最後習仲勛代表中央說:“過去的事情一風吹了,一筆勾銷。你是黨內老同志,受點委屈要想得開。”陳丕顯還講了自己受過的不公正對待,說道:“我們入黨幾十年,差不多都經過這樣、那樣的挫折,受過委屈,你也不要計較了。你有那麼多豐富的外交工作經驗,還要為黨的外交事業多作工作。”他們兩位還徵求喬冠華對工作的意見,說:“外交戰線需要你發揮作用,十天半月就可以定了。”喬冠華聽了非常激動,儘管當時他知道自己癌症已經擴散,但他仍然說:“雖然我病了,我還是渴望投身工作,最後為黨做些貢獻。”後來聽說出現了這樣那樣的阻力,最後,喬冠華被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聘為顧問,章含之任對外友協常務理事。1983年4月24日,清華大學1933年畢業校友舉行50周年聯歡活動,喬冠華也收到了請柬,此時他卧病在床,只得寫了封信,讓章含之送交清華大學聯歡活動主持人尚傳道。1983年夏天,喬冠華頸部和肺部轉移的病灶再次複發,而且來勢兇猛。北京醫院的會診表明現代先進的醫療手段已經無法抑制他體內癌細胞的侵蝕。1983年的8月已盡,暑熱漸退,但喬冠華的身體已日益明顯地衰弱下去。他的堅強是難以置信的。天天去北京醫院接受放射治療,還堅持天天要散步。病灶發展很快,劉明遠主任想盡辦法也難以控制。冠華是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他要求醫生一點都不要向他隱瞞病情。如果那時有人在治療室見到他,親耳聽他與劉大夫和護士談笑風生,誰也無法猜到他是個身患絕症只剩下五十多天生命的人。8月19日,老朋友杜修賢、唐理奎帶了照相機來訪,為喬氏夫婦照了最後一次合影。其中的一張後來製成瓷版,放在客廳里,沒有人相信那是距他逝世34天前的留影。只有夫人深知喬冠華內心隱藏的痛苦和他與癌症頑強戰鬥的毅力。他因為肺部的病灶經常咳嗽,他因為前列腺的苦惱,夜間睡不好覺。夫人每晚至少起來兩次照顧他。而到了白天,兩人都顯得輕鬆,顯得樂觀。章含之知道夫婦間在互相“欺騙”,他們都想把最大的痛苦留給自己,把最大的希望留給對方。但有時候,他們又難以把自己的真情完全隱藏。有一天深夜,喬冠華咳得厲害。夫人給他倒溫開水,又扶他坐起來。他喘息稍停,要夫人坐到他身邊。他撫摸着夫人的手說:“我覺得對不住你,這樣地苦了你。”章含之心裏很酸,卻假作鎮靜說:“不要這樣想。我們既然走到一起,就要一起奮鬥,把病治好。”喬冠華點點頭說:“我知道你把我的生命看得比你自己的還重。我心裏都明白,不知如何對你說。我有時自責,當初和你結婚是否太自私了。你還那麼年輕。現在為了你,我也要治這病。”夫人的淚水終於禁不住了,她抽泣着說:“還記得嗎?我們結婚那天晚上,對着月亮,我說過我喜歡教堂的婚禮,因為那是一種最神聖的諾言:要與另一個人終生相伴,‘不論富貴或貧賤,不論健康或疾病,我將永遠安慰你,照顧你,忠貞不渝。’”喬冠華替章含之抹去淚水,深深地嘆息,他說:“沒有你,這幾年不知是否能過得來。我只是常內疚你為我犧牲太多!”章含之後來回想,她和丈夫之間,一直到喬冠華臨終,他們都從未說過“死”這個字。他們只想談“生”,談生的希望,生的歡樂。因此他們也從不談死前的遺囑或身後的遺願。即使到他彌留之際的那個心碎的中秋夜,在他短暫的清醒時,他也許想說點囑咐的話,章含之卻阻止了他,仍然想給他以中秋夜的溫馨,讓他帶着對生的希冀離開人世。最終的日子終於來臨了!9月2日晚飯後,章含之在院子裏忙碌完后,回到書房時,看見喬冠華神色不對。他正在凝視自己咳在瓷杯中的痰。見她進來,他馬上裝着若無其事地拿着瓷杯進了洗手間。夫人意識到出了什麼事,問他怎麼回事。他說:“沒事,我上廁所。”夫人聽見他把瓷杯倒了,換了清水出來,回到沙發里坐下。過了一會兒,喬冠華又咳起來,咳得很猛。他往瓷杯中吐痰,吐一口就捂住蓋子,說什麼也不讓章含之看。但最後,他已無力遮掩,夫人接過杯子,杯中都是一口口帶鮮血的痰!章含之頓時感到全身血液往頭上沖,癱在他面前的沙發凳上,禁不住全身發抖。喬冠華反而安慰她說以前也吐血,大概是肺結核犯了。她知道不是,說馬上要去醫院。他不肯,一定要到第二天早上。這一夜,喬冠華沒有怎麼睡,咳出了許多血痰。他要夫人到他大床上陪他靠在身後墊着的枕頭上,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她後來一直在想,9月2日那個晚上,自己真是慌亂極了,可是喬冠華一定是很清醒的。他一定清楚地知道這一次一旦進了醫院恐怕再也回不到他這個萬般眷戀的家了,所以這一夜他是無論如何要在家裏和夫人相依相伴度過的。自從喬冠華病重之後,夫人在卧室大床邊上搭了一個小床,以便照顧他。但這天夜裏,他要夫人回到大床上,陪伴他坐了大半夜。喬冠華最後一次在北京醫院只住了20天,就再沒有能夠回家!在他最後異常清醒的一段時間裏,許多朋友知道他病危的消息,紛紛趕來看他。9月21日下午,習仲勛代表中央到醫院探望喬冠華,章含之湊在丈夫耳邊說:“仲勛同志來看你了,你有什麼話要對中央講,是不是都對仲勛同志說說?”可喬冠華只是笑着對習仲勛說:“謝謝你來看我!”然後側過頭來,輕聲對着章含之說:“不說了,什麼都不用說了。”只有章含之明白他的意思,一切已遲,生命已到盡頭,何必再說。夫人知道他的心是坦然的,他也是凄涼的。章含之送走習仲勛,見夏衍急匆匆拄着拐杖走來,她趕緊請夏衍進病房。喬冠華見了夏衍,臉上泛出一陣喜悅,他拉住夏衍的手,不等夏衍開口,就清楚地說:“兩次,1958年我就說過‘留取丹心照汗青’。1968年,你進去了(指進牛棚)。我沒有更多要說,還是這兩句話:‘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段完整的話,是喬冠華留在人間的最後遺言。他說的“兩次”,一次是1958年,他在外交部被錯誤批判為犯右傾機會主義錯誤,受了“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另一次就是1976年的冤屈,使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然而,不論這兩次的鬥爭給了他多少磨難,他對黨、對人民、對國家卻一片丹心,痴心不改,始終不渝!歲月的流逝,不會使喬冠華的赤丹忠心黯然失色,反而會越來越光照人間,彌久而歷新……這天晚上,是喬冠華在人間度過的最後一個中秋。這天白天,章含之請司機張鳳午從北京飯店買來兩塊月餅,守候在喬冠華的身邊。半夜三點多,當章含之趴在床沿上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時,她感覺他無力的手在撫摸她的頭髮。她猛醒過來,抬頭看,喬冠華微微地睜開眼睛,張嘴想要說話,章含之為他擦臉,喂他喝了幾口水,此時他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舉手示意章含之坐在床沿邊的椅子上。他握住她的手,只見嘴唇在動,竭力想說話,卻只有喉頭沙啞的聲音,不能成語,聽不清說的什麼。章含之把一塊月餅切成兩半拿到床前,對他說:“今天是中秋節,我買了月餅,我們分一塊,你嘗嘗。”喬冠華聽懂了,他艱難地微微一笑。章含之把半塊月餅送到他唇邊,他動了一下嘴唇,碰了碰月餅,點頭表示他嘗過了,又示意讓章含之吃。章含之咬了一口,卻難以下咽。喬冠華用顫抖的手指指章含之,又指指自己,嘴唇不斷在顫動,章含之把耳朵湊在他唇邊,聽到喉嚨里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你……,我……,10年……”接下去聽不清了。喬冠華又用無力的手比劃着,章含之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和我,10年了,苦了你。我要說的話,你都明白。”章含之見他如此吃力,心都碎了。她用手巾為喬冠華擦汗,猛然發現他眼角滾動着兩粒清瑩的淚珠,正悄悄地滴落枕上。喬冠華是個堅強的人,一生很少流淚。此時此刻,他知道訣別即在眼前,他難捨夫婦10年的患難情意。夫人知道他有千言萬語,此時卻無法說出來。夫人強忍淚水,伏在他耳邊說;“我一切都知道。你會好起來的。不要說了,你想說的一切我都明白。”喬冠華寬慰地點點頭,不久又陷入昏迷。9月22日清晨,天氣特別晴朗。上午9點多鐘,喬冠華突然異常清醒,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回光反照”吧。他睜開眼睛,竟同平時無大差異,只是講話吃力。他指指窗外的陽光,微笑着輕輕對夫人說:“好!”夫人一時興奮得不知說什麼才好。章含之真以為奇迹又出現了,慌慌張張地說:“你今天真好!你要好了!”他也笑了。這時,何英夫婦進來看望喬冠華。他都聽清了他們對他的慰問,還帶着往常的笑容舉起手打招呼,說:“謝謝你們!”他們走後,章含之說:“你累了吧!喝點白蛋白好嗎?”他說:“好!”章含之去沖了一小壺白蛋白,小心地扶起他的頭,把它枕在自己的左臂上,用右手喂他喝蛋白水。他非常安詳、平和,微帶笑意一口口從夫人手中喝蛋白水。夫人問他覺得怎樣,他說:“好!”但就在他喝了六七口之後,他無聲無息突然停止了,他閉上雙眼像突然睡著了,只是沒有呼吸!章含之慌忙抽出左臂去打緊急鈴。護士小殷馬上來了。章含之急得聲音發顫,問小殷這是怎麼回事。小殷是喬冠華最信賴的護士,此時她豐富的經驗已告訴她最後時刻已經來臨。後來的事情,章含之怎麼也想不清了,只記得馬上來了一大批醫護人員,又運來了儀器,只記得自己趴在丈夫身上大哭,只記得自己被架出了病房。搶救時,顧主任、錢主任、沈主任、李護士長及部分護士參加。終於搶救無效,於上午10時40分逝世,終年70歲。喬冠華走的時候什麼痛苦也沒有,非常安詳,也許這是對他好人的一種報應。人們沒有讓章含之送喬冠華去太平間。她悲痛得已不記得誰把她送回家的。但進了家門,她就意識到丈夫再也回不來了……那真是悲痛欲絕,章含之只想吃兩瓶“速可眠”,一了百了。第一個聞訊趕來看章含之的是杜修賢,是他把章含之從死神那裏往回拉來的。他看章含之神情痴獃,躺在床上默默流淚,他沒有說勸慰的話,卻聲色俱厲地對她說:“你不要這樣躺着,你要起來!你是不是想死?你不能死,也不能這樣不振!陳老總不幸過早死了,張茜一定是沒有挺過那一關,不到兩年也去世了。她如果不死,一定有許多話要替老總說。可惜她那麼快死了!”章含之一驚,但仍說:“老杜,我沒有力氣了,活不下去了!”他卻說:“沒有什麼活不下去的,你要為老喬活下去!”此時的章含之淚如雨下,但卻下床站起來了。1983年9月23日,喬冠華在北京病逝的次日,《人民日報》第四版刊登了一則電訊:新華社北京9月22日電: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顧問喬冠華同志因患肺癌,於今日上午10時40分在北京逝世,終年70歲。這短短40餘字的訃告,沒有關於喬冠華生平的介紹,也沒有對他一生功過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