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溫情
修寧依舊覺得這件事太突然了,她想起了從前,她問莫桑,什麼時候還會再見。
莫桑給她的回答是,當他需要她時,她就會出現。
她不知道,究竟是有多愛一個人,才可以這樣不留餘地,不求回報。
“修寧,我想喝你泡的茶了。”李弘深微笑地看着修寧說道。
修寧一愣,忙道:“我這便去泡。”
待她轉過身去之時,李弘深便就打出手帕,吐出了一口血來。他暗暗地用手帕擦拭了嘴角,塞入了袖中,督了泰和一眼,頗有些警示的意味,接着,便是一陣猛烈的咳嗽,他用一隻手撐着,髮絲凌亂了下來,卻強坐了起來,用內息調理着,經年的毒素,豈是那
樣容易好的?
況且,他在戰場上已是耗盡了心神,又強忍着帶着莫桑回來,也不讓修寧看出端倪。
“皇上,您這樣太辛苦了,還是告訴娘娘吧!”泰和蹙眉說道,語氣透着一絲擔憂。
“無妨。”李弘深說道,他喘了一口氣,垂下眼眸對泰和說道,“你且出去看着。”
“看什麼?”修寧的聲音突然傳來。
李弘深微微一笑,搖了搖頭,看了修寧一眼,問道:“這樣快就好了?”
修寧點了點頭,將茶具鋪了上去,便說道:“原本也不是什麼難事。”
李弘深輕抿了一口,便不再言語了。
修寧看着他,總覺得他比方才的臉色更蒼白了一些,便問道:“你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倘若有不適,你莫要撐着了。”
李弘深搖了搖頭,神色沉鬱下來,又頗帶些自嘲:“我能有什麼事呢?危險的事都被莫桑擋了。”
修寧聽他這樣說,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我已下令,將肅王拿下。”李弘深說著,他看着修寧的目光。
“嗯。”修寧動作一滯,又垂下了頭去,清幽說道,“這些我也不是很懂,你有安排那便由你決定即可,無需告我。”
“修寧。”李弘深眼神綿柔地看着她,“我也是沒有辦法。”
“我明白。”修寧點了點頭,她看了一眼李弘深,問道,“人已經回了吧!”
李弘深點了點頭。
“我想去看看。”修寧含着笑說道。
李弘深猶豫了一下:“好。”
肅王身上也是負傷不輕,他見到了修寧,不由得冷哼了一聲。
“父親。”修寧叫了他一聲,眼眶有些紅紅的。
“本王不是你的父親。”肅王冷冷回答道。
修寧怔了一下,她吸了一口氣,強作鎮靜說道:“在我心中,您一直都是。”
肅王背對着修寧,不再言語。
“父親,縱然您將我視為棋子,但養育之恩,修寧不敢忘。”修寧說完,跪在了地上,對着肅王三拜。
肅王也沒攔着她,接下來,便是一陣寂靜。
“父親是不是此生都未輸過?”修寧忽然問出了這句話。
肅王看向了修寧,眼神之中閃現出一絲銳利。
“本王也沒有輸,本王只是輸給了自己的兒子。”肅王的語氣沒有參雜任何情緒。
說完,他看向了修寧:“本王只問你一句話,和宣活着與否?”
“活着。”修寧回答。
肅王點了點頭,似乎一切都釋然了一般,他站起身來,腿上的鐐銬發出一陣碰撞之聲,他看着修寧:“本王依舊沒有輸。”
修寧對上他漆黑的眸子,修寧在他的瞳孔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隱隱有些憐憫眼前的這個人。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但他為了心中的那個人,縱然面前是煉獄,他也會跳下去。
誠如他所言,他的確沒有輸。
若不是和宣故意被擒,這場戲也沒有辦法演下去,大周軍心也不會大亂。
他還是很服氣李弘深的,他對局勢的把控和應對,都異於常人。
也是李弘深的謀略得當,方才有了這個結果。
“你可以去幫我轉告和宣一聲,日後他想做什麼,想如何做都隨他去吧!我……不是一個好父親。”肅王的氣焰低了下來。
修寧彷彿看到了那個從前在府上,也會憂心局勢,在燈下嘆氣的父親。
“好。”修寧應承道,她複雜地看了一眼肅王,“倘若父親想見哥哥一面,未晞可以安排。”
“不見了。”肅王嘆了一聲,他眼中的東西,修寧如何也看不明白。
肅王不想再交代什麼了,因為他知道,修寧心裏什麼都明白,有和宣在,不管朝代如何更替,慕家總是在的。
又靜默了數秒,修寧終是不知道再能說什麼了,她對着肅王一拜,便轉過了身去。
“等一等。”肅王忽然道。
修寧回過頭去,他的眼神中竟有了一絲柔和,彷彿像從前看着修寧一般,這個目光,修寧不知道她有多久不曾看到了。
“李弘深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人,他也很不錯。”肅王叮囑道。
“你走吧!”說完,他擺了擺手,大聲道,“以後也不用再來了,本王不想再見到你。”
“好。”修寧有些艱難地開口,她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她看不到的是,在她身後的肅王,拔下了束髮的發箍,從裏面摳出一個黑色的小藥丸,有些自嘲般地冷笑,接着將小藥丸扔進了口中,一步一步挪到了牆腳,平靜安詳地閉上了眼。
這是命,他的命。
他感覺自己終於解脫了,所謂的滿門榮辱,所謂的鐘鳴鼎食,都不過是日日算計里得來的一點可有可無的東西罷了。
他不要也罷了。
修寧剛出去不久,就有人追上來稟告道:“娘娘,大周肅王自盡了。”
修寧手中握着一串琉璃珠,待稟告之人話落之時,她的線順勢而斷,珠子落到了地方,響起了一陣被地面反彈而起又落下的聲音。
修寧沒有回頭,她閉上了眼,眼淚掉了下來,說道:“很好,本宮便不去看了,交給泰和處理吧!”
修寧說完,便就繼續向前走着,最終,走到城牆之上,她再也忍不住,手摳着城牆,一點一點順着身子滑落,跌靠在城牆之上。
“娘娘節哀。”蘇音說道,這四個字顯得極為單薄,但卻是她唯一能說出來的。
“本宮不哀。”她緩緩說道,唇邊強扯出一抹笑,眼淚卻止不住一般不停地從眼眶之中掉落出來。
蘇音朝旁的地方看去,她不知道該怎樣做,卻正好對上了李弘深的視線。
李弘深對她做了一個“噓”的手勢,蘇音便垂首立在一旁。
李弘深悄無聲息地走近修寧,嘆了一口氣:“現在可哭夠了?”
修寧哭得很是用心,完全沉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她聽到李弘深的聲音,抬眸有些詫異,但淚水模糊了視線,怎麼樣都像是霧裏看花。李弘深蹲下了身子,但因傷勢尚未好全,微微有些吃力,不由得呻吟了一聲,抬手輕柔擦掉了修寧的眼淚,輕輕將她攬入了懷中,溫柔說道:“你若想哭,大可在這裏哭,又何須想要避開我來躲着哭?
”
他的語氣間透着一絲埋怨,他當然知道,修寧是不想他為難,也不想他憂心,但他也希望,他永遠是修寧的依靠。“你就是太懂事了。”李弘深接著說着,帶有一絲心疼,他幽幽說道,“你一心做個賢妻,同我一道歷經風雨,但若真要你這般,我如何能做個好夫君,為你遮風擋雨?我慣來喜歡沽名釣譽,你連一個可
以讓世人誇讚我的機會都不留給我嗎?”
他這樣說,原本是想逗樂修寧,但修寧卻如同抓到了一個傾斜口一般,抓着他胳膊上的衣袖,便就哭得更凶了。
他胳膊原本就有傷,修寧抓他的衣袖,他便被輕撞了一下,他微微皺了皺眉,卻並未動聲色,便由着她這樣抓着。
修寧太需要傾泄了,她哭完,才站起來,背過身去,整頓好了易容,才看着李弘深問道:“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
李弘深因蹲了太久,腿腳有些發麻,他原本是想襯着起身,但又怕撕裂了傷口,但偏偏又不願意示弱,索性便學着修寧坐了下去,揚起臉看着她:“我便知道他會這樣,你一定會難過。”
修寧這才知道,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她終於明白過來,為何他先前會猶豫。
李弘深見着她的神色便有些慌了,他喜歡瞞她,以為是為她好,已經成了一種潛移默化的習慣,並且,他所揣測的很多事,終究不是事實,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向修寧提及。
“無妨。”修寧答道,泛出一絲笑來,彎下腰,準備扶起李弘深。
李弘深身子一僵。
修寧挑了挑眉,便問道:“怎麼?你不要人扶?腳麻了便麻了,說出來又有什麼打緊的?”
李弘深聞之一笑,任由修寧扶起他,附在修寧的耳邊說道:“腳麻了告訴愛妻,當然是沒什麼打緊的。”
修寧扶着他,心中想的卻是,倘若真的可以這樣與他扶持一生,她便也可別無他求了。
“你總是改不了。”修寧忽然說道。
“什麼?”李弘深問。
“瞞我。”修寧回答。
“不也是瞞你一次你賭氣一次嗎?”李弘深有些輕佻地回答,伸手將修寧的碎發撥在了耳後。
“我以後不同你置氣。”修寧說道。
蘇音站在他們的身後,看着黃昏極為暖而柔地在他們前面,他們漸漸的與黃昏融為一體,形成了一幅渾然天成的畫卷。蘇音不由得勾起了唇角,她也希望,這樣就真的可以是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