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已經起風了,寒冷刺骨的密史脫拉風①,吹得大海豎起了白色的浪峰。希勃豎起了上衣領子,手插在口袋裏。在燦爛的陽光下,城市就像被漂白水擦亮了,色彩鮮艷,輪廓清晰和鮮明。“壯麗”的露天座上沒有人。他走進酒吧,用目光尋找着他未來的客戶。她大概有50歲吧,有點兒檔次,他心想。他的四分之三“特殊”客戶來自這一階層。有一定年齡,花錢隨意,易受病態的浪漫派藝術家影響。兩個老太太品着茶快樂地閑聊着,嘴角沾着麵包屑。一個穿着海藍色制服的生意人,手機的耳機插在左耳內,右手和諧地“配合”着,正在讀《世界報》。一個穿着裙子和深綠色長袖羊毛開衫的金髮少婦在低聲呵斥一個小女孩,她狂怒地搖着頭拒絕喝她那杯冷牛奶。一對旅遊者,已經拿起了地圖和照相機,正俯向一個導遊,在低聲爭論着什麼。行,希勃心想,她還沒到。他打了個響指,要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蒸餾咖啡。他感到煩躁。咖啡很好。他慢慢喝着,從懸挂在吧枱上方的鏡子中觀察大廳。10點10分。她會來嗎?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猛地迴轉頭,灑出了一點兒咖啡。那綠衣少婦正用她大大的灰色杏眼注視着他。她身材和他差不多高,高雅苗條,背略駝,大約有35歲。精美的臉窄窄的,高顴骨,嘴唇描得很仔細。有點像女演員維維安·蕾,他心想。“摩爾諾先生嗎?”她問他,從這虛弱的身體裏發出來的極其嚴肅的聲音令人吃驚。希勃咕噥着:“嗯……是的。”從他的高腳圓凳上下來。蜷縮在那張大大的皮安樂椅內的小女孩有五六歲,在玩着一個微型電子遊戲機,她把它朝各個方向抖動着。那少婦示意希勃跟她走。他們坐了下來。她喝了一口她的梨酒,開了口:“我是布朗絲·安德留,”她說,“這是安娜貝爾。說你好,安娜。”“不!”安娜貝爾邊低聲叫着邊把身體朝沙發里躲,“爸爸不願意我跟咕嚕咕嚕說話。”“咕嚕咕嚕”是那些在海灘上出售玻璃珠子的非洲人的綽號。列奧納優雅地綳了綳鼻樑。她名叫布朗絲,而且……“安娜!”那女人叫道。然後她轉向他,加了一句,在轉過身時:“請原諒她,她這一陣被擾亂了。”“啪,打中鼻子!”安娜貝爾吼叫着狂亂地按壓微型電子遊戲機上那些按鈕,上面的武林高手的身體都扭曲起來。“我們是蒂·法齊奧伯爵夫人的朋友,”布朗絲接著說,“讓-胡格,我的丈夫,他玩——我想說打——跟昂多瓦納一起打高爾夫球。”“您的丈夫,他也是船東?”希勃問。“不,他在金融界。”錢,顯然有許多許多錢……“那我可以為您做什麼呢?”“瞧,你死了!”安娜貝爾叫起來,她獲勝了。“輕些,親愛的。您要再來杯咖啡嗎?”“很樂意,謝謝。”希勃還沒答完,那侍者已經來到她身旁。她要了兩杯咖啡,重又注視着她那喝空了的梨酒酒杯。“我們結婚有15年了。我們有過6個孩子。我們是天主教徒。”她補充說,就好像這就是那事的理由。她會有多大年紀?對這些保養得很好的女人很難說。不管怎樣至少有40歲。他很難把6個孩子和她聯想在一起。她在她的赫爾墨斯牌手提包內翻尋着,從裏面拿出一張照片。“您瞧。”她說。在修剪整齊的盛開的杜鵑花叢前,安德留一家擺出照相的姿勢。“這就是讓-胡格。”她說。那個父親,高高的瘦長個,淡金黃色的頭髮剪得很短,方下頜,藍色的眼睛目光犀利。穿着一身乾淨得刺眼的白色跑步服,腳上穿着“愛爾·麥克思·斯菲爾”。他的手上抱着一個兩歲左右的女孩。“歐妮絲,我們最小的女孩。”她解釋說。圍着那父親的是另外4個孩子,金黃色的頭髮就像小麥。他認出了安娜貝爾,緊緊抱住她父親的腿在對鏡頭做鬼臉。“這是夏爾,我們的大兒子。”少婦用手指着一個剪着平頭的少年接著說。也穿着跑步服——跟他爸爸一樣,酷似他爸爸。高大強壯,非常蒼白,薄薄的紅嘴唇,神情憂鬱。“路易-馬利。”她接着指着另一個男孩,體質較弱,穿着海藍色運動上衣,頭髮朝後梳理得很光,不屑地撇着嘴,兩根手指在一個燦爛地笑着的小姑娘頭上打着一個V字……“這個,就是她,我們的艾里諾,”她輕聲說,面色都蒼白了,“我們的伊莉莎白-路易絲。”希勃全神貫注看着照片,以讓她恢復常態。伊莉莎白-路易絲。這小姑娘正開懷笑着,炫耀着她的矯牙器,她那金黃色的頭髮在空中飄舞,她有雀斑,一個真正的家庭模式的廣告……“天哪,要是我們能夠料到……”布朗絲·安德留緩過氣來又說了一句。她咳嗽了,然後接著說下去。“這張照片是我上個月拍的。3月17日。路易-馬利生日那天。”穿着運動上衣的這個自命不凡的人。希勃正要把照片還給她時,看到年輕的夏爾手上也捧着一張照片,一張他把它對着鏡頭的照片,一個繫着三角式尿布的嬰兒的照片,金黃色的捲髮,有許多酒窩。她擋住了他的目光。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