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散左翼前後(4)
就在這時,魯迅病倒了。也恰在這時,魯迅收到一個署名“陳仲山”的“托派”來信,以及附寄的刊物。但是,他已無力複信,便把事情委託給了馮雪峰。此外,馮雪峰還以魯迅的名義,發表了《論現在我們的文學運動》一文,表明了對兩個口號的意見。文章發表以後,贊成的文章並不多,而宣揚“國防文學”,反對“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的文章卻連篇累牘,有增無減。後來,連郭沫若、茅盾都卷進去了。對於兩個口號的態度,可以說,茅盾是騎牆派,而郭沫若自始至終是堅持“國防文學”的立場的。一天,魯迅收到徐懋庸的一封信。信中批評魯迅“最近半年來的言行,是無意地助長着惡劣的傾向的”,又說,“到聯合戰線中提出左翼的口號來,是錯誤的,是危害聯合戰線的”:魯迅支持這一口號,自然是“對於現在的基本的政策沒有了解之故”。又批評魯迅偏袒了“胡風他們”,“巴金和黃源之流”,所以有這樣的錯誤,是因為“不看事而只看人”,“看人又看得不準”,等等。此信表面上是攻擊幾個人,其實是向沒有加入“文藝家協會”的人們挑戰,不放過任何異己者。魯迅十分清楚,寫信的雖然是徐懋庸一人,背後仍是那一夥。他們何嘗維護什麼統一戰線?分明白天講的冠冕堂皇,暗夜裏做的又是一些離間、挑撥、分裂的勾當,有左聯的時候如此,現在仍然如此!魯迅早就想做一篇文章,寫它幾萬字,把歷來所受的悶氣都說出來:現在,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馮雪峰見狀,怕魯迅的身體應付不了,便主動提出代他草擬複信稿。魯迅看了擬稿之後,表示要重新寫過,後來又補充說,前面部分可用,後面部分還是得由自己寫。過了幾天,馮雪峰再到魯迅家裏時,稿子已由許廣平謄抄出來了。擬稿幾乎全被紅筆勾劃過,還有整整四頁,是他用毛筆在白宣紙上加寫的。全文的題目是:《答徐懋庸並關於抗日統一戰線問題》。馮雪峰代擬的前面部分,說的是魯迅對於抗日統一戰線和文藝界統一戰線的態度,以及和“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口號的關係。其中說口號是魯迅提的,是馮雪峰有意借魯迅的威望以圖緩和緊張空氣,停止國防文學派的攻擊。關於兩個口號的解釋,有些地方與魯迅的原意不大切合:還有,對茅盾和郭沫若的適當讓步與妥協,魯迅都沒有作什麼改動。增寫的部分是從這裏開始的:去年的一天,一位名人約我談話了,到得那裏,卻見駛來了一輛汽車,從中跳出四條漢子:田漢、周起應、還有另兩個,一律洋服,態度軒昂,說是特來通知我:胡風乃是內奸,官方派來的。我問憑據,則說是得自轉向以後的穆木天口中。轉向者的言談,到左聯就奉為聖旨,這真使我口呆目瞪。再經幾度問答之後,我的回答是:證據薄弱之極,我不相信!……從此,在“章士釗”、“陳西瀅”、“創造臉”之後,又多出了一個新名詞:“四條漢子”。增寫的部分,主要是霸權解構與人格批判,充滿搏戰的激情。魯迅深知宗派主義與權力的結合的可怕,如果今日的青年可以在諸如“統一戰線”這樣那樣的大題目之下鍛煉人罪,戲弄威權,從修身上來打擊異己者,甚至威脅採取“實際解決”的行動,那麼一旦放大了領導權,將會出現怎樣的局面?所以,他在指出無憑無據,即加給對方一個很壞的惡名這種惡劣傾向之後,特彆強調說:“首先應該掃蕩的,倒是拉大旗作虎皮,包着自己,去嚇呼別人,小不如意,就倚勢(!)定人罪名,而且重得可怕的橫暴者。”公開信遠遠超出了個人問題,也超出了文藝問題。它是關於抗日統一戰線和文藝統一戰線的個人宣言,是對於被誣枉的有為青年的辯護詞,是投向左得可怕的“橫暴者”的挑戰書。它一經發表,便被稱為“萬言長文”,立刻在上海、北平、東京文化界引起強大的反響。這時,郭沫若充當公開的反對派,發表《苗的檢閱》,把魯迅支持的“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的口號稱作調遣大家作“現代的模擬戰”,“把自己人認成為假想敵”,是有意挑起“文藝家的內戰”,違反了“對內的紀律”,從而要求撤回新口號。接着,又發表《戲論魯迅茅盾聯》:“魯迅將徐懋庸格殺勿論,弄得怨聲載道;茅盾向周起應請求自由,未免呼籲失門。”茅盾不敢正視,採取迴避政策。但是,魯迅的長文還是有力量的,連東京左聯的以郭沫若為核心的鐵板一塊也出現了分化,周揚在文藝界中的地位大不如前,但不久,也就輾轉到延安去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