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腹誹歸腹誹,還是沒能阻擋穆謹亭在自己的榻上躺了下來,蕭妧離他遠遠的,這會兒她傷勢好多了,也不是以往動彈不得的窘狀。
她清了清喉嚨,「表哥你還沒回答我,怎麽這會兒來了。」
穆謹亭瞥了她一眼,「本王夢魘。」
意思就是說我作噩夢了,所以睡不着,所以需要有人陪睡?!蕭妧恨不得將穆謹亭的腦袋刨開,看看裏面到底裝的是什麽,又不是小孩子,還作噩夢不敢一個人睡?就算真的一個人不敢睡,也不能來她這裏啊!要知道她只是他表妹,僅僅是表妹而已。
蕭妧心中的哀怨無人知,穆謹亭似乎總能無視她臉上的不願之色,他伸出手將蕭妧抱了過來,環着。「別動,本王有事和你講。」
「什麽事?」
穆謹亭撫了撫她的長發,斟酌了下,道:「其實換個角度來想,這件事也並不算是壞事,至少父皇那邊會徹底打消納你為太子側妃的念頭。」
蕭妧僵了一下,良久才放鬆身體。是啊,這算是不幸中唯一的幸運了,且穆謹亭也會放棄要娶自己當楚王妃的念頭吧,他也聽到了她以後子嗣艱難,她算是一舉兩得了,她應該很高興才對,畢竟打一開始她便沒有想過要嫁人,可為什麽自己竟然一點高興的情緒都沒有?
夜已經很深了,蕭妧不知何時睡著了。
穆謹亭端詳着她沉睡中的面孔,看得很仔細,想到夢中的自己跟蕭妧說的——只要我所能,只要你想要,沒有期限,你隨時可以對本王提一個要求。
「只要我所能,只要你想要……」穆謹亭近乎無聲的在口中低喃,覺得夢中的自己真是個傻子!
東宮裏,穆元章半靠在躺椅上,膝上蓋了一層薄褥子。明明正值盛夏,他也不若其他人那樣,只着薄薄的夏衫,依舊還穿着夾衣。
殿中放有冰釜,卻是擱在角落,只保證着殿中氣溫不會過高,卻一點涼意都沒有。
一名圓臉小內侍在躺椅一旁服侍,說著些俏皮話逗穆元章開心,不光講一些宮裏發生的趣事,民間市井鄉野之事也有許多。時而手舞足蹈,時而長吁短嘆,表情搞怪,肢體語言豐富,將穆元章逗得不時露出一抹笑容。
這是穆元章如今唯一打發時間的方式,他的身子冷不得熱不得,悲不得累不得,早年還能看看書打發時間,父皇也會拿些奏摺邸報給他看,東宮的屬官也會偶爾與他商議一下朝中之事,如今這些全部都被禁止了,只因太醫說他不得傷神,所以現在他也只能從身邊的內侍口中聽一些瑣事,聊以慰藉。
這名小內侍叫做王煦,年紀不大,也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長了一張討喜臉,一說一臉笑,性格開朗活潑。這小子也是個會獻殷勤的,見穆元章喜歡聽他說話,便想方設法找出許多趣事講給穆元章聽,在東宮也是頗有臉面。
這會兒他正在講前陣子衛國公府上發生的一件事,也是最近在長安城裏廣為流傳引起無數人笑談的,為此衛國公府上的人沒少跟着丟臉面。
「……那劉大管事嚇了一跳,心道,那婆娘回來的也太不是時候了,於是趕忙提了褲子,讓那王寡婦躲了起來。誰曾想他那渾家是有備而來,不光自己來了,還帶了娘家的三個哥哥。待劉大管事開了門,這幾人便一擁而入,在那間屋子裏搜羅起來。劉大管事沒有防備幾位舅兄也會來,當場便被搜出了王寡婦。
「劉大管事的渾家氣得七竅生煙,當眾便和那王寡婦廝打起來。王寡婦也不是個好欺負的,她的個頭比劉管事渾家高壯,兩人對打,劉大管事的渾家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兩人一路從屋裏廝打到院中,引來了無數人圍觀。另一邊,劉大管事也沒落得好,他三個舅兄又高又壯,將他拎到院中狠狠的當眾揍了一頓。
「劉大管事還沒這麽丟臉過,回去後便要休了自己的渾家。他渾家自是不依,兩家鬧得很厲害,可惜劉大管事是衛國公府上的一個管事,哪是他渾家娘家那種破落戶能比的,最後他渾家還是被休了送回娘家。他渾家被休之後,回去越想越恨,便總是去衛國公府門前大鬧,鬧一次被攆一次,有一次還挨了打,於是她惱羞成怒將劉大管事貪墨府上銀錢的事給捅了出去……」
這王煦極為擅長講故事,將劉大管事偷寡婦以及兩家鬧騰不休的情形,說得格外繪聲繪色,讓穆元章聽得輕笑不已,福泰在一旁邊笑邊踢了他一腳,「你個死兔崽子,從哪兒聽來的這麽多骯髒事,拿來污殿下的耳朵!」
王煦順着他那不輕不重的一腳滾了出去,之後爬起來,摸着腦袋嘿嘿笑着,「奴才也是聽出宮採買的那些內侍們講的,若是殿下不喜,奴才以後不說了便是。」
穆元章笑着擺擺手,「好了,是本宮讓他講的,你就不要責備他了,也就聽個樂子。」
王煦見此,連忙狗腿的爬回穆元章腿邊,繼續給穆元章捶着腿。「殿下若是不喜聽這個,奴才這兒還有一件事可以講,最近這件事在長安城內可是傳得沸沸揚揚。」
「哦?說來給本宮聽聽。」
「話說那王家的老夫人過壽,當日長安城內許多有身分的貴人們盡皆上門賀壽。那場面真叫一個盛大啊,各家的貴婦貴女們到了個七七八八……」
隨着王煦的講述,穆元章的臉色逐漸陰沉了下來。福泰瞅了一眼穆元章的臉色,恨恨的上前一腳將王煦踢了個四腳朝天,這一腳可與方才那戲耍似的一腳不同,是用了力氣的。
「小煦子,你小子好大的膽子,你知道那王大夫人是誰嗎?那是咱們太子妃的親娘,你竟敢在殿下跟前編排這些是非!」
王煦面色蒼白,一頭冷汗,也不知是疼的還是嚇的。他匍匐在地,一個頭接一個頭的叩着,咚咚作響,彷佛那頭不是自己的。「求殿下饒命,求殿下饒命,奴才該死,奴才真沒想到那王家是娘娘的娘家,奴才也是一時說滑了嘴,忘了這事兒,求殿下饒命……」
「行了行了,他年紀小,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存了想討好本宮的心,哪裏會懂這裏頭的彎彎繞繞。你起來吧,繼續講,不得有絲毫隱瞞。」
王煦顫抖着爬了起來,偷眼去看穆元章臉色,哆嗦着也不敢開口。直到福泰斥了一句「還不一五一十的講來」,才顫巍巍的繼續講了起來,只是話語之間完全不復方才的俏皮逗趣。
即是如此,也讓穆元章明白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其實以往像這種事情,哪裏要下面的內侍當做樂子講穆元章才能知曉。由於承元帝一直沒放下想讓穆元章接下大統的想法,所以日裏關於長安城內的一些大小事務俱都有人報上來,這些事也許很雜,但作為一個上位者卻能在其中挑出一些關於大臣以及勳貴們的動向,便於統治。這是每一個帝王都會做的事情,穆元章作為儲君亦然。
只是如今穆元章身子越來越差了,承元帝便不再讓這些事來打攪他,免得讓他勞神。只是這麽一來,東宮的消息難免阻塞了一些。若說以前穆元章是坐在東宮,朝中及長安城內的一些事務盡皆瞭然於心,如今的他就像是折去了唯一的翅膀,只能困守在這高高的四方宮牆裏面,可他不能拒絕承元帝的一片慈父之心。
聽完之後,穆元章便揮揮手讓王煦下去了,臉色一片悵然,又帶着一絲冷凝。
福泰偷眼去看穆元章的臉色,囁嚅了一下,什麽也沒有說。
「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
福泰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抖着嗓子道:「奴才確實早就知道了,只是這、這不過是些小事,且陛下交代了不讓您費心勞神,奴才才沒敢在您耳邊說。」
穆元章露出了一抹苦笑,喃喃道:「這王家本事真大,竟然為了一點莫須有還未做下決定的事,便對無辜的人下手,虧得……」虧得他自從那次王嫣兒懸樑之後,便一改往日漫不經心的模樣,格外對她上心。
若說這裏頭沒有王嫣兒的作用在內,穆元章是萬萬不信的,也許王嫣兒並未做什麽,但父皇想為自己納側妃一事,絕對是她傳回王家的。本來還對王嫣兒抱有幾分憐憫之意,此時完全被這件事沖淡了,因為穆元章突然意識到,那王嫣兒懸樑,可能也是故意為之。
其實他之前便有這種猜測,只是終究不忍去質疑她。真好,這一個個心機手段層出不窮,甚至連自己的妻子都不忘來算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