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突然,蕭妧的眉梢動了動,手中的碟盤並未放在案幾中央,而是擱在案上一角,眾人心中俱是一突,莫名有些緊張起來。
接下來並未呈現任何異樣,蕭妧眉頭越皺越緊,只是她沒有說話,旁人也只能屏息靜氣。
蕭妧環視周遭一圈,開口問道:「還有菜嗎?」
蓮枝身後有一名婢女答,「還有一道雞絲翡翠鮮菇湯。」說著,便將一隻大湯碗端了過來,擱置在蕭妧身前的案几上。
這湯以濃濃的雞湯配着翠綠的菜心,並有鮮菇絲和黃花菜等點綴,聞起來鮮香撲鼻,看起來十分誘人。
蕭妧抽了抽鼻子,無果,讓蓮枝拿了湯匙和小碗盛了小半碗出來,輕輕的啜了一口。只是一口,蕭妧便做出欲吐狀,蓮芳趕忙端來唾盂,讓蕭妧將湯吐出。
蕭妧接過帕子拭了拭唇,低喃,「這下藥的人倒是挺聰明的。」
眾人一聽皆驚。
蕭妧將帕子丟在几上,對蓮枝吩咐,「去將毛管事請來,對了,還有今日負責這裏膳食的人。」
蓮枝點點頭,便下去了。
蕭玉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急問道:「九姊,這湯里真被下了葯?」
「還有這個。」蕭妧將之前的那碟燴鴨胗端了過來,與那雞絲翡翠鮮菇湯放在了一處。
蕭玉被嚇得面色發青,不管如何,她終究是個十三歲的少女,也許心機不少,卻是從未見過這種陰私的手段。
蕭妧安慰說道:「這些吃了倒也不會出什麽大事,不過會讓咱們腹瀉罷了,腹瀉幾日下來,便會卧床不起,即使請了大夫過來診看,也不過認為咱們是積食加上吹了江風所致。當然這只是第一步,病了自然要請醫問葯,到時候在葯里動手腳,可比在吃食里動手腳要容易得多。」
這也是為何對方會特意將葯分開了下,舉凡是葯必然有味道,想要不引人察覺,便要懂得遮掩味道。這兩味葯,分開食用並無事,但是合著一起便會造成腹瀉不止,所以蕭妧才會說下藥之人極為聰明。
蕭妧之所以能聞出來,要歸咎於上輩子被毒女試毒的那些日子。當時看似蕭妧只學了毒女的微末手段,實則在經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蕭妧真正有所得並不是毒術,而是對於毒的敏感性。
可能是被試毒試多了,但凡對人體有一絲不好的存在,便會被蕭妧的鼻子嗅出來。在那期間,毒女發現了這個跡象,更是拿出許多稀奇古怪的毒藥讓蕭妧試,讓她分析其間的種種成分,蕭妧因此苦不堪言。
但所謂有得必有失,這些都是相對應的,日後蕭妧碰到過不少下藥的陰私手段,俱是憑着此項優勢即識別出來,躲去了不少禍事。也許高明一點如毒女那種下毒的手段,蕭妧無法很快看透,但普通人家,哪怕是世家大族,這毒一類的東西也是極為生僻,因此應付後宅的陰私,卻是綽綽有餘了。
說話間,蓮枝已將毛管事和船上廚房裏的廚子叫了過來。毛管事自是一頭霧水,可素來低調內斂的懿榮縣主突然召喚自己,自然不可能沒有事,此時見了這番場面,頓時讓他心中一沉。
「見過懿榮縣主,見過十娘子。」毛管事恭敬的拱手行禮。
這毛管事大約四十多歲的模樣,身形精瘦矮小,但看面相就知道他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毛管事在安國公府幾名大管事中屬前列,一向深得大郎君蕭楗的看重,否則此番接幾名娘子回長安,也不會只派他一個管事前來。
毛管事身後的兩名廚子,一胖一瘦,也俱是跪下來請安問好。
蕭妧頷了頷首,面上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跡象,蕭玉則緊抿着嘴,並未說話。
「今日這菜食是出自你兩人之手嗎?」蕭妧的聲音打破了這壓抑的寂靜。
這兩名廚子俱是驚疑不已,可主子不說究竟,兩人也只能面面相覷,並點了點頭。
其中一名廚子道:「這些菜食確實出自小的兩人之手,不知縣主可有什麽吩咐?」
蕭妧淡淡一笑,望着兩人道:「沒什麽,今日的菜不錯,很好吃,所以特意叫你等過來,是有賞給你們。」
這一聽就是在說瞎話,几上的菜食一看就是未動,菜食未動卻大張旗鼓的不光是叫來兩個廚子,還將毛管事也請了來,會沒有事才有鬼。只是被叫來的這三人,自是不能當面如此說。
毛管事也是個精明的,一見此陣仗,心中就約莫有數了。眼神如刀子似的瞥了那兩人一眼,只是一眼就過去了,面上又恢復了一貫沉着的模樣。
那胖胖的廚子笑得有些勉強,「謝縣主誇獎,這是小的們應該做的,卻是不敢接賞。」
「接,為什麽不敢接?」蕭妧笑意盈盈,眉眼兒俱是開懷,「我賞你們的,你們自然還是接着最好。蓮枝,將這兩盤菜賞給兩人,一人一半都別落下,就在外間用了,你們看着。」
言畢,她揮了揮手,「好了,你們下去吧,我和十妹妹也該用飯了。」
一眾不相干的人俱是退了下去。
「九姊,這飯還能吃?」蕭玉驚疑道。
「有何不能,好東西賞給別人了,咱們用些殘羹剩飯便好,總不能餓肚子吧。」蕭妧笑盈盈的道。
見蕭妧已經拿起牙箸用起飯來,蕭玉也只好端起碗,卻是食不知味。
不多時,蓮枝便進來了,稟道那一湯一菜俱是進了那兩名廚子之腹,且是毛管事在一旁監督兩人用下的。蕭妧聽了只是點點頭,並未說話,唇邊的笑意卻是久久不散。
一直遠離了那處艙房,毛管事才眼神凌厲的轉過頭,望向身後那兩名廚子。夜色如墨,艙道內的燈盞散發出暈黃色的燈光,襯得毛管事那目光格外滲人。
這兩個廚子莫名其妙被叫來上演了剛才那一出,這會兒又被毛管事如此盯着,即是傻子也該明白這其中肯定出了什麽事。難道那菜和湯之中有什麽問題?
兩人俱是膽戰心驚,想跪地向毛管事求饒,卻不知該如何開口。縣主那邊並未明說,但行舉之間無不透露出一種異常,他們兩人即使心中有些清明,卻是不敢妄語的。因為一旦妄語,可就是自己給自己身上沾了屎。可是不開口解釋求饒,也是洗不清了,這讓兩人心中無限複雜,只能用驚疑的眼神去看彼此,又用哀求的眼神去看毛管事。
毛管事冷哼了一聲,收回視線,「你們二人暫時不要去廚房了,都各自待在自己的住處,等待處置。」說完,便拂袖而去。
這兩人無精打採的往外行去,至於各人心中在想什麽,旁人卻是不知了。
那日蕭玉問蕭妧究竟,蕭妧並未言說,只道讓她等等看。蕭玉知道蕭妧的秉性,從不會無的放矢,既然讓等等就等等。
事實證明蕭妧並不是無的放矢,果真第二日就生出了亂子,那兩名廚子果不其然開始腹瀉不止。許多人都知曉了這件事,因這兩人是船上廚房中僅有的兩名廚子,這一旦生病上不了工,就代表廚房那邊無以為繼了。
不過事出突然,又是在船上,眾人也不好多說什麽。幸好這船上的主子就這幾名小娘子,只要主子那邊不多說,其他人將就將就也就罷了。
廚房那邊安排了個以前給兩人打下手的雜役做飯,做出的飯食倒也是能吃,只是蕭妧等人膳食從來精細,如此將就幾日,蓮枝等人便看不下去了,自告奮勇去廚房那處安排娘子的膳食。也因此杜絕了有人在兩人膳食中動手腳,當然這是後話。
那一日發生了那麽一出,隔日那兩名廚子便腹瀉卧床不起。毛管事也不是個傻人,頓時明白了當晚的內情。
他能被委以重任前去蘭陵接幾名小娘子回長安,自然是深受府上主子信賴之人,這次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雖懿榮縣主並未大張旗鼓的鬧出來,也讓他渾身發寒,後怕不已。
對於府上的一些鬥爭,毛管事也是知道一些的。他自然明白這是有人不想讓兩位娘子回去,腹瀉只是開始,後面定然還有後手。後手不後手他不管,他負責此番回長安之事,在他管轄下出了什麽事就是他的責任,且這裏頭還有個朝廷欽封的縣主,若是蕭妧真在這船上出了事,讓他死一百次都不夠。
毛管事又急又恨且不說,當即便去向蕭妧請罪了。
蕭妧只是笑笑,並未說其他,也未提怎麽處置那兩個廚子。毛管事從蕭妧房裏離開後,便開始徹底整頓船上幾處關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