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 回不去
“……好。我知道了。”程露露掛了手機,不禁陷入沉思。
陸西法剛才打電話來,說心理治療后微塵心情很壞,突然地想吃合桃酥,突然又不想吃。
“吃吧。”莫縉雲遞給她一個合桃酥。
“謝謝。你覺得微塵為什麼到了長平街又還是走了呢?”
程露露把手裏黃澄澄的合桃酥掰開,還給莫縉雲半個,在自己的那半個上咬了一口。
他們是盟友也是戰友,微塵的心理醫生並不只有她一個,莫縉雲也算一個。
“大概是內心無法面對過去再也回不來的甜蜜。”
聽說微塵說到合桃酥后,下班后,莫縉雲過來時順帶在街邊的糕點鋪買了半斤。甜味的合桃酥有,鹹味的合桃酥也有,黃色的龜裂酥皮上灑着白芝麻的是甜味,灑着黑芝麻的是鹹味。
莫縉雲買來的合桃酥雖不是陳記合桃酥,但也很好吃。
合桃酥甜是甜、香是香。對於吃慣了芝士、蛋糕、麵包、雞蛋仔的現代人來說。老氣的合桃酥簡直就是奶奶零食的代名詞。
多少年輕人都不知道合桃酥是什麼的時候,微塵卻還心心念念沒有忘記。
合桃酥甜得膩人,程露露勉強吃下半個就不要了,喝了口茶漱口。
比起程露露在微塵面前坦誠錯誤的勇氣,莫縉雲就像躲在她影子中的小人,始終踏不出去向微塵說“對不起”。
說實在話,他有點害怕面對微塵。上次她來醫院送飯的事到現在他都心有餘悸。怕她再來一次更猛的報復,恐怕他就連工作都要丟掉。
他就像縮頭烏龜,明明知道自己錯了,就是不出去。
“你和微塵在一起的時候,她有沒有說過她喜歡吃合桃酥?”
該吃的吃完,就到了兩人的討論時間。
莫縉雲認真想了想,“從來沒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微塵幾乎不吃任何甜食點心。
程露露點點頭,又喝了口茶,“我想,合桃酥一定包含她很多的回憶。是和她爸爸、媽媽有關的回憶。”
“也許。”
說到這裏,程露露很突兀地說道:“你不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節點。”
“什麼節點?”
程露露站起來,從辦公桌里拿出厚厚一疊整理好的文件放到他的手上。
“時間。”
莫縉雲翻開着文件,上面都是齊心的字跡,“這是——他關於記憶遺忘機製做的研究和筆記?”他驚訝地問。
“嗯。”程露露認真地點頭。
“你想幹什麼?”莫縉雲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有一個想法,現在說也許還為時過早。如果……真的有一天,微塵會變得像言師姐一樣不可控。我覺得倒不如試一試。”
莫縉雲瞬間明白她的意思,手裏文件掉到地上,“程露露,你想了這麼久,就想出這麼個主意?知不知道,你這麼做不僅是死馬當做活馬醫,而且還很危險。”
“所有的治療方法都是有風險的。”程露露說道:“縉雲,微塵如果能維持現在的狀況還不算最糟。可她一輩子都生活在玻璃罩中嗎?不受一點刺激,沒有一點波瀾。我怕將來,她情緒一旦波動,就會做出自己也控制不了的事情。成為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我們都不願意悲劇重演吧,所以要做最壞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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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開始做夢了……
身體輕輕地飄蕩在空中,像坐着飛機在藍天上翱翔,白白的雲從身邊滑過,一絲絲一縷縷,棉花糖般繞在她的指尖滑動。
羽毛落到地上,她踩了踩腳下的地板,發現自己來到一幢老舊的屋子裏。
有人匆匆從她身邊經過,是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們。
他們對她視而不見,帶着口罩,手裏端着一個金屬的治療盤。
金屬盤上赫然跳動着一顆血淋淋的心臟!
“啊——”
微塵尖叫着從夢中醒來,跳下床衝到洗手間。她趴在馬桶上不停嘔吐。
太噁心了,不僅噁心還夾雜着難以言表的可怕。
翻江倒海吐了好一會,她扶着牆慢慢站起來。不經意看到自己的肚子。
“天、天啦!”她的手在肚皮上左摸右比,又伸到衣服下去摸。
她的肚子脹得像個球,這是……這是……
“咚”地一聲門被撞開,幾個白衣男人沖了進來。
微塵認出他們就是在她夢裏捧着心臟的醫生們!
“你、你們想幹什麼?”
醫生們嘰里咕嚕相互交頭接耳幾句后,幾個人一擁上前抓手的抓手,摁頭的摁頭,把她壓到床上。
“你們要幹什麼、幹什麼!”
明晃晃的手術燈在她眼前一閃,刺得睜不開眼睛。不管她如何掙扎,那些穿着白衣的野蠻人,把她強行捆住,脫去她的衣服。
“啊——”
她感受到薄鋒刀片冰冷地貼在肚皮上劃開。
“不要,不要!”她痛苦地大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要拿走他,不要!”
她知道她在失去,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失去。失去對自己的控制、對孩子的所有權。
孩子從她的肚腹中被取了出來,醫生倒提着他的雙腳拍打他的屁股。
“哇——哇——”
隨着嘹亮的哭聲,眼淚瞬間模糊她的眼睛。
翻騰的母愛戰勝了心裏的恐懼,從她子宮孕育的嬰孩,是從她內心生出來的渴望和愛。
“快把安安抱給我。”她沖白衣人叫道,奮不顧身伸手想去抱孩子。
白衣人掠過她的手,把沾着她血的嬰孩用被子裹好抱在懷裏。
“季微塵,安安不屬於你。”白衣人取下口罩和帽子。
白衣人是張水玲!
張水玲把安安抱在懷裏,臉貼着他的臉,說道:“安安是我和陸西法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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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下雨了!
烏雲壓頂,潮濕的回南天,空氣中的水份飽滿得要溢出來,黏在皮膚上濕噠噠。
濕、熱、悶、潮。陰暗角落裏鋪着一灘一灘的水窪,牆壁在流眼淚。
陸西法起得很早,沒想到微塵比他起得更早。她背對着他站在廚房。
“微塵,你在幹什麼?”他問:“想吃什麼,我幫你做。”
他不像玄墨,會做各種各樣的早餐。早餐,充其量就是熱熱麵包、蒸個饅頭、泡個牛奶。所以總被她詬病,各種嫌棄和不喜歡。
“要不叫醒安安,我們一起出去吃——”
“不用。冰箱裏有什麼就吃什麼,好了。”今天的她異常好說話。
打開冰箱,還有一些手撕奶油饅頭。拿蒸鍋蒸熱,再現打現磨一杯米漿。
二十分鐘后,兩人就坐在餐桌邊,開始不豐盛也不寒酸的早餐。
她吃得很慢,低垂着頭,像老人家一樣,一一點把饅頭撕碎泡在米漿中再吃下去。
昨天的不開心已經消散,他像不記得了一樣,咿咿呀呀又在和她重複昨天的笑話。
她邊吃邊笑,不知是被他的笑話逗笑還是被他這個人逗樂。
吃過早飯,她主動要求洗碗。
“我一直說要每天做早飯給你吃,結果反而是我吃你做的早飯比較多。”
“那有什麼關係。”他撓撓頭,被早上的溫暖氣氛感染,心情有點激動。如果每天早上都是這樣就好。
“爹地——爹地——”安安的聲音從樓上傳來。
“快去吧,安安在叫你。”微塵站在水槽前說道。
“一定又是找不到襪子。”他轉身上樓,不忘囑咐她:“還有饅頭和米漿吧。放在鍋子裏溫着別涼了。”
“好。”
隔了一會,微塵才抿起嘴,輕聲說:“陸西法,好好照顧我們的兒子。”
“是不是襪子又找不到了?”
安安揉揉眼睛,可憐兮兮地說:“找到了一隻,還有一隻怎麼也找不到。可能是被人偷走了。”
“誰會要你的臭襪子。”陸西法嘆氣,無奈地邊找邊說:“晚上睡覺的時候就提醒你要把襪子收在一個固定的地方。不然,每天早上都要找襪子。”他從枕頭、被子、床底一直找到天花板。
安安的大眼睛無辜地看着他。
最後,他一把將兒子抱起。果然,小襪子就在他的屁墩底下。
“哇,爹地厲害!”安安高興地說。
安安穿好衣服,兩爺仔下樓。廚房不見微塵的蹤影。陸西法揭開鍋子,按他的要求饅頭和米漿放在鍋里溫着。
微塵很乖,很聽話。
他卻不由感到心慌。
她剛剛還說,應該是她做早飯給他吃……
“微塵!微塵——”
他扔下鍋蓋,往樓上跑去。房間沒有、書房沒有、溫室沒有——
玄關處,她的鞋少了一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