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九章 終結之章
【十年後】
一聲嘹亮的啼哭劃破天際。
在門外踱步的風帝驀然頓住腳步,眼睛盯着那扇緊閉的門,忽地有些緊張。
許久,方伸手推門而入。
有侍女抱着孩子迎過來,笑意盈盈地道喜:“風帝大人,是個小公子呢。”
風帝視線落在襁褓中的娃娃面上,而後微微愣住。
他眉眼間竟像極了莫凡。
風帝伸出手,幾乎是顫抖地撫上他的面容,喃喃道:“凡兒,是你回來了嗎?”
孩童睜着大大的眼睛,懵懂而無辜地盯着他。
似乎不明白,眼前之人為何忽然落淚。
跟在他身後的言逐風眼眸微微一沉,卻未發一語。
那件事,是他們兩人心內共同的痛。
終此一生,怕是無法痊癒。
待孩子和洢燭都睡熟后,風帝方從房內出來。
門外,一身白衣的言逐風昂首看着漫天星辰,背影孤絕,在這無邊夜色里,顯得尤為落寞。
風帝嘆息一聲,走到他身側,和他並肩而立:“已過去十年,你還未放棄找她?”
言逐風的視線仍留在天幕上,淡淡道:“我不會放棄。”
“這十年來,天上地下,你遍尋不見她的蹤跡,還是不願相信她已然不在人世嗎?”風帝雖不忍提及此事,卻不願見他一直抱着不切實際的希望,徒勞無益地等下去,“天界我亦託人尋過,並無她的蹤影……她若真的還在,怎會一躲就是十年,而蹤跡全無?”
言逐風沉默不語。
十年前,他從昏迷中醒來,便從風帝口中得到了秋之南已死的噩耗。
他不願信。
可這十年間,他踏遍四海,尋遍六界,卻始終找不到她存在的半點蹤跡。
他心中何嘗沒有懷疑。
可他不敢想下去。
怕此生再無任何希冀。
風帝不由握住他的肩膀,緊了緊:“你如今已是馭魔國國主,凡世需以國事為重。”
他已然失去了一個孩子,不願再失去第二個。
言逐風明白他的擔憂,沉聲道:“我明白。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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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雨綿綿,水月澗上空飛灑着絲絲細雨。
雨中一切顯得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墓碑旁,一白色身影安靜佇立。
他緊緊盯着墓碑上的“秋之南”三個字,像是要把它盯出一個洞來。
十年來,他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裏。
眼前墓碑冰冷到讓他無法將它和他摯愛的那個女子聯繫到一起。
許久,他方抬手一筆一劃地撫上那三個字,語音低微,如同對愛人呢喃:“之南,十年了,無論你輪迴重生,或是重歸天界,都該有跡可循……可我幾乎將六界踏遍,卻得不到你半點消息……我不願相信,你真的魂飛魄散……”
十年裏,無論走到何處,遇到何人,他都恍惚能看到她或巧笑倩兮,或傷痛欲絕,或蹙眉不語的模樣。可每當他伸手觸及,她便頃刻間消散。甚至,她也鮮少入夢,即便偶爾夢到她,她也是站得遠遠的,無論他怎麼靠近,都無法觸碰得到。彷彿兩人之間隔着一條河,那是生與死的界限。
言逐風喃喃道:“之南,若你真骨埋於此,死而有靈,可否給我指一個方向?”
風吹過。
墳前不知名的野花微微顫動。
無人回應。
等了許久,他終是直起身子,苦笑了一下:“或許我是真的傻了,怎會相信,你真的在這裏。”
他深深看了眼墓碑,不做遲疑地轉身離去。
他走後不久,一身着綠衣的女子自碑后現出身形,看着他離開的方向,淚落滿衫,卻未開口叫住他。
十年來,他從不肯涉足此處,也就忽視了,她未死,卻真的藏身於此。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幾乎和此處的草枝融為一體。
夜幕悄然來臨。
無星無月。
一層淡淡的熒光籠罩於她周身,四周彷彿都被點亮。
她微微回神,唇畔揚起一個淡而清淺的笑,不知對着何處說了句:“莫凡,你來了啊。”
無人回應。
她看起來像是在自言自語。
她唇畔含笑,繼續道:“你看到了吧?言今天來了……都十年了,他竟還是不肯放棄。若非如此,我也不用一直躲在這裏,哪裏都不敢去,怕撞見他被他認出。簡直要把我給無聊死了。不過我想,他應該也快放棄了。”
那層螢火之光微弱地顫了顫,彷彿在問為何不肯見他?
秋之南語音低了些許,略含了些淡淡的悵惘和落寞:“你也知道,即便當年藍漠捨身救回了我,可那蠱蟲之禍仍讓我容顏盡毀,五臟六腑都……”說話間,她下意識抓住衣襟,又想起當年蠱蟲在體內的那一幕。
螢火光芒又顫了顫,像是在跟她爭論什麼。
她嘆息道:“我知道他不會嫌棄我。可我害怕,怕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要再一次離開他,而他再經一次撕心裂肺的痛……這要我如何忍心?那樣的痛,一次就夠了。”
螢光很久都再沒有動靜。
像是為了安撫他一般,秋之南語音重新轉為歡快:“沒關係的,莫凡。雖然無法和他在一起,但還有你一直陪着我啊……”
十多年前,於風澈谷分別那日,莫凡曾將體內的螢火之光送給了她,那時誰都沒想到,這層螢火會成為莫凡存活的契機。秋之南以它為憑藉,將莫凡散去的魂魄重新聚攏,養在體內。只不過要莫凡重新化為實體,仍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到那時,或許她已經不在人世,但只要她還活着一日,她便以身體養他一日。
直到難以為繼時,再想辦法把他取出,轉借他人之體飼養,幫他重新化出實體。
但這考量,她從未告訴過莫凡。
她怕他會不同意,寧願陪她一起死。
螢光忽然又動了動,不知說了什麼。
秋之南眉目微斂:“他現在確實很難忘了我……但我想,時間久了,待他遇到另一個真心實意待他之人,他會忘了的……你看如今的風帝,和洢燭姐姐不也過得很幸福嗎?”
身後驀然傳來一個聲音,打斷她:“我和父親不同。”
秋之南如雷劈一般愣在原地,許久都未能轉過身子去看一眼。
她下意識想逃跑。
腳還未動,言逐風卻已經拉住她的胳膊道:“我不會再愛上另一個人,也永遠不會忘了你。”
手中傳來的溫度,帶着如月的清冷。
她閉了閉眼,終是轉頭看向他,嘴角扯出一個略顯淡漠的弧度:“殿下怕是認錯了人。”如今的她用着忘塵那張清冷出塵的臉不說,面容更被一道長長的黑色蟲體蜿蜒佔據,早就和當初迥異。
言逐風卻像是全然未曾留意到她此刻形貌,淡淡道:“我愛的,本就非你的表象。無論你今時今日是何模樣,我都絕不會再錯認。”
若不知真相,或許她會譏諷一笑,今日說得義正言辭,過去怎會姐妹顛倒?
可偏偏,她知道了一切。
大婚那日,從秋之北執意當庭對峙時,言就認出了她。真正的之南不會全然不顧姐姐被拆穿後會面臨的窘境,那般咄咄逼人。可為了保護她,他卻選擇了將錯就錯,說出狠心絕情的話語,將她從宮中趕離。他以為,煉玉要對付的人是他,她離開,才會安然無恙。將之北留在身邊,也能為了把煉玉的注意力從真正的之南身上移開。
可他沒想到,雲秦便是煉玉。
他甚至還拜託雲秦去照顧她,錯上加錯。
傷害她,險些害死她,把她親手推入敵人手中,都是事實。
是以後來即便有機會解釋,他也全然無從辯駁。
而這些,都是後來恢復了本性的秋之北告訴她的。
秋之南心念電轉間,言逐風已然將她擁進了懷裏,低沉的聲音響在她頭頂,帶着失而復得的欣喜和隱約的不安:“之南,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這件事,我會和你一起想辦法,但我求你,別再逃避了好嗎?白白錯過了這十年,你不覺得可惜嗎?”
怎會不可惜?
可一時的歡愉換來的是他永生的傷痛。
要她如何能坦然?
一藍一綠兩隻蝴蝶忽從黑夜中現身,落到她肩上,一左一右,對着她的耳朵輪番轟炸。
藍色那隻道:“若非我一直在繭內養身體,怎能由你躲了十年?我當初救你,可不是要你躲起來自怨自艾的啊。”
綠色那隻接話道:“為了你,他可是差點連命都沒了。整整養了十年,近幾日才出來,吃盡了苦頭。”
藍蝶又道:“若不是恰巧碰到言逐風多問了句,我還以為你們早就在一起了,真是白白浪費了我一番苦心。”
綠蝶附和:“早知你不肯回到他身邊,我就不那麼乾脆地退出了,那時趁虛而入,或許現在孩子都有好幾個了……”
藍漠聽到這裏忍不住打斷她:“你這樣將我置於何地?”
秋之北撇撇嘴:“我又沒答應你。”
“是誰在我快死的時候,在我耳邊說,若我能回來,她會一輩子陪着我的?”
秋之北裝傻:“是誰啊?我怎麼不知道?”
聽他們的話題越跑越偏,秋之南哭笑不得,但心中卻不自覺泛上一層暖意。
這樣,真好。
似乎都還是十多年前的樣子。
秋之北未變,藍漠未變。
一切,一如往昔。
她把視線落回抱着她的白衣銀髮的男子身上,在心底嘆了口氣。
片刻后閉眼,傾身吻上他的唇。
罷了,未來如何,難以預料,能把握的唯有今朝。
只盼上天眷顧,讓她與他能攜手,共此一生。
不離不棄。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