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八章 深愛至此
他們的命、這凡世生靈的命皆繫於她一身。
忘塵深吸口氣,箭離弦射出,穿透層層沙石阻隔,飛旋而去!
花瓣四散,冰河解凍。
柳絮紛飛,風沙消弭。
春來冬方去。
花開雪方融。
五支箭光華瀲灧,勢如破竹,挾裹着她和二十八宿的全部力量,直逼心宿而去!
心宿凝氣為環,數不清的冰芒再次射出。
風帝、藍漠和秋家父母頓覺一股強大的壓力撲面而來,卻並未分心,只凝神於花枝和柳枝上。
五支沨疊箭化出的萬千殘影與萬千冰芒對上。、
箭身似有一種無形的引力,將心宿愈扯愈近。
心宿緊緊皺眉。
過往,她曾與其他二十七宿並肩作戰,共棲於箭身,斬殺妖魔無數。
如今,二十八宿獨缺一宿,他們更是悉數與她為敵。
沨疊弓由特殊材質所造,能將二十八宿的力量融為一體,使其發揮最大的力量。它的召喚,二十八宿無可抗拒。
若非如今的她身上魔力太強,已然無法和沨疊弓相融,怕是剛才也會被強制拉進箭身中去。
可她即便躲開了召喚之令,卻未能躲過透過這五支箭原原本本傳來的過往記憶。
她看到,二十八宿曾親密無間,同寢同食,同進同退;
她看到,百姓對他們頂禮膜拜,二十八宿殿宇香火鼎盛;
她看到,忘塵一身雪衣立於雲端,雖未見笑顏,卻眉目柔和淡然……
那時候的他們,愜意自在且毫無嫌隙。
究竟是什麼時候,事情開始發生變化的?
心宿心神一個恍惚,冰芒剎那間被箭光碎裂成萬千顆粒。
簌簌如雨落。
周邊遍是細碎的水滴。
那五支箭就在這漫天水滴中,穿破心宿凝結的屏障,沒入了她體內。
她噴出一口血來。
幻象皆止。
她難以置信地捂住心口,仰面倒下。
忘塵的心悄然一疼。
前世今生,她們是彼此的仇敵,卻也曾是彼此極為珍視之人。
是人心易變,還是世事難料?
或許都有罷。
世上本無一成不變之事,從一而終之人。
她朝着心宿走過去,本想勸一句回頭罷,她可以不再追究。
未曾想,剛到近前,心宿卻忽地抬頭,口中吐出數根冰芒。
她始料未及,被冰芒悉數刺入心口。
一陣尖銳的刺痛襲來。
她踉蹌一下,半跪在地,血從心口蔓延而出。
此事發生得太過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
風帝剛才本就是勉力硬撐,此刻連站都站不起來,遑論靠近,他只能帶着悲憫之色看着忘塵緩慢倒下。
秋劍行體內本就有蠱,經此刺激,竟有破體而出之勢,讓他動彈不得,面容幾近扭曲。
阮塵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此刻皆面臨死亡威脅。
唯一趕到忘塵身邊的是藍漠。
刺進她心口的冰芒因春意復蘇而融掉,只剩一灘水漬,可那傷口卻未因此而消失。
冰芒正中心脈,根本無力回天。
藍漠的手顫抖得厲害,忍不住對心宿怒目而視。
心宿無視了他,只對着忘塵獰笑一聲,血不斷從口中湧出,眸中無半分將死的畏懼之意,唯有滿滿的怨毒:“即便是死,我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獄!”
忘塵艱難地看向她,心中倒也沒有多餘的感覺。
甚至連恨都不復存在。
唯有一絲絲的悵然。
就這麼死去,還真有些不甘心啊。
她猛然握住藍漠的手,懇求道:“帶我到爹娘身邊去。”
藍漠本想問為何,轉念想到她或許是想在最後的時間裏跟他們好好說說話,遂哽咽着將她抱起。
到近前,阮塵然哆嗦着手想去接,卻看着她渾身的血,手足無措,一瞬淚如雨下。
忘塵在心底嘆了口氣。
若他們皆死在這裏,最痛苦的莫過於她。
過往再多的怨言,再多的不理解,在此刻悉數消弭。
她一手抱住阮塵然輕聲勸慰,一手悄然握住秋劍行的手,用殘存的仙力將他體內的蠱吸到了自己體內。
秋劍行察覺她的舉動,試圖阻止,卻是有心無力,他的力氣都被抽光了。
蠱蟲離體的那一刻,他慘叫一聲,昏了過去。
借情之蠱,唯有以命換命之法可解。
突換宿體,蠱蟲躁動得愈發厲害,一口口撕咬着忘塵的心脈,讓她禁不住悶哼一聲,從喉嚨里噴出一口血來。
身體痛苦地蜷縮。
阮塵然沒想到她會做出這樣的舉動,驚愕到不能言語,半晌混着淚含糊地說出一句:“你怎麼這麼傻?”
“能在……死前……做些……事情……也、也算……”心脈本就斷裂,蠱蟲又拚命噬咬,她痛苦不堪,卻無力阻止,屏息,想要勸慰,話語卻說得斷斷續續,句不成句,“也算死……得……其所……”
“不會的,你不會死的……之南,娘帶你去找大夫,你堅持一下……”阮塵然試圖抱起她,手卻抖得厲害,根本使不上半分力氣。她忽地掩面而泣,哭得肝腸寸斷,“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上天為何要如此殘忍,還要將你也從我身邊奪走,這要我如何接受?”
“娘……”忘塵輕輕握住她的手,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未能……盡孝……讓你們……白髮人……送黑髮人……是女兒……不好……日後,你們……要……好好……活下去……”
阮塵然緊緊抱住她,身體顫抖得厲害,未能給出隻字片語的答覆。
她此刻心緒旁人難以感同身受,這慘烈的事實需要她用太多時間去消化。
或許窮此一生,再難釋懷。
忘塵雖不忍,卻無能為力。
她連自己都救不了。
偏頭看了看失神的藍漠,語音輕微道:“藍漠……我想求你……幫個忙……”
藍漠抬眸看她,眼中有淚,卻斷然拒絕:“我不答應。”
忘塵以拳抵在胸口,試圖壓制那裏的痛楚,艱難喘息:“你都……不問問……是什麼……嗎?”
雖是頂着不一樣的面容,可藍漠眼中看到的依稀仍是當初的秋之南,他咬牙道:“無論是什麼,我都不答應。要做你自己去做。”
忘塵眼睫低垂,苦笑:“若……可以……我也不願……麻煩他人……可我……回不去了……”
藍漠忍了許久的淚被她這句話引出。
他背過身子,留給她一個顫抖的背影。
忘塵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哽咽道:“藍漠……算我……求你……”
藍漠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只是肩膀抖動得更為厲害了。
她緩聲道:“我死後……將我……葬在……水月澗……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這樣,她就可以一直看着他的國度,默默守護着他。
藍漠忽然一掌拍在樹上。
樹榦劇烈地抖了抖。
樹葉嘩啦啦落了一地。
忘塵知道,他這是答應了,心中一疼,轉瞬卻又笑了。
她望向魔防城的方向,想要透過層層阻隔看到那個身影,卻什麼都看不到。
言,請原諒我的訣別,今生無緣伴你身側,如有來世,必踐此諾。
言,抱歉,終究無法親口對你說一句,我已經不怪你了。
又或許,我從未真正怪過你。
唯有深愛,方苛責絕望至此。
不愛,何必在乎?
有淚悄然自眼角滑落。
她呼吸漸弱。
天空飄起濛濛細雨。
她喃喃道:“言,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