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3章 城樓
唐青俞任由大公公放聲大罵,但是拉着大公公往後退的腳步也沒有放慢,眼看着他已經退進了宮巷,皇帝卻還是沒有下令,讓羽林軍將他射殺。
秦凌看了看唐青俞撤退的方向,她心頭一動,目光複雜地看向唐青俞,唐青俞似有所感,看了秦凌一眼,竟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感慨道:“你我之間,竟也只有這個時候,才算得上是心有靈犀。”
秦凌默然地望着他,就在皇帝忍不住要讓羽林軍將唐青俞跟大公公一併射殺的時候,秦凌上前一步,說道:“陛下,再等等吧。左右他也不可能長上翅膀飛出宮去。”皇帝詫異地看了秦凌一眼,最終還是沒有下令。
北郊營的士兵、御林軍即將唐青俞團團圍住,以唐青俞為中心,人群緩緩來到了宮裏的瞭望樓。
樓前,唐青俞看了看皇帝身後的秦凌,然後突然發力,將大公公推向了人群。大公公一個趔趄,然後被北郊營的將士扶住了。唐青俞轉身衝進了瞭望樓,北郊營的將士正要往裏沖,就聽見秦凌說了一聲:“慢着!”
北郊營的人回過頭來看着皇帝,神情有些遲疑。秦凌望着瞭望樓,說道:“陛下,讓我去吧。”
皇帝眉心微皺,似乎並不放心讓秦凌進去。一旁的諸葛雲樂說道:“陛下,沒事。我看唐青俞心存死志,不會有什麼大事的。我陪阿凌進去。陛下回去等消息吧。”皇帝見秦凌跟諸葛雲樂都是一副我心已決的樣子,只能點頭放行。
瞭望樓足有十層,是整個皇宮最高的地方。在上面可以俯瞰這個宮城。秦凌跟諸葛雲樂一前一後上了瞭望樓,到了頂樓,就見唐青俞背對着他們,站在瞭望台上。
“你們之前有來過這裏嗎?”唐青俞問道,他還是沒有回頭,秦凌看了看諸葛雲樂,然後走到唐青俞身邊,跟他一起俯瞰整個宮城,“沒有,我一直覺得宮城就像是一座牢房,裏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卻拚命想擠進來。”
“人是不是都這樣,自己有的從來不覺得稀罕,非要去望着別人有的。貪心不足。”秦凌說道,唐青俞笑了笑,“有的人是貪心不足,有的人卻是天不佑我。阿凌,你捫心自問。如今的皇帝是不是個當帝王的料。”
秦凌望着金鑾殿的方向,那是整個宮城最大的一座宮殿,從這裏看過去,更顯它的恢弘大氣。
世人只知道當皇帝好,當皇帝坐擁天下,卻不知道當皇帝也要一力扛起天下。別說旁人,有時候就連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自己都不知道,這個位置意味着什麼。唐青俞說得沒錯,皇帝如今,的確是不怎麼有一個皇帝該有的樣子。
“是不是這塊料不要緊,要緊的是,他想做個好皇帝。”秦凌說道:“真要說起該不該,是不是這塊料。若是給所有人一個平等的機會,讓他們讀書,識字,由聖人開蒙教學。你能說一個屠夫之子就一定比不上文豪的後代嗎?”
“你能說如今街邊賣貨的小販,給他時間金錢,讓他治學,就一定考不中狀元?從來沒有是不是這塊料的問題,有的只是機會和公平。”
“陛下在那個位置上,是上天給他的機會。他從前蒙昧,如今願意宵衣旰食,是他自己願意努力。你可以怪老天不公平,卻不能怪他命好佔了你想要的一切。”秦凌緩緩說道,唐青俞聽得很認真,秦凌話音一落,他笑道:“是,我怪天怪地,都怪不到他的身上去。可是秦凌,我還是不甘心。”
“罷了,現在說這些也晚了。”唐青俞長嘆一聲,“再不甘心,我也沒有一爭之力了。我站在這裏,回頭想想我這一生,到頭來竟也只能擔得起一句啼笑皆非。”
秦凌默然,唐青俞轉過頭,柔情滿滿地看向秦凌:“真希望我們的相遇能早一點,如果早點認識你,或許我也不會成今天這個樣子。”
“不是我,也還有別人。”秦凌略有些哽咽,“你若是……”
“諸葛雲樂。”唐青俞突然打斷秦凌的話,轉頭看向一直站在兩人身後,默不作聲的諸葛雲樂。諸葛雲樂看向唐青俞,神情淡然,眼神卻很認真。“照顧好她。”唐青俞對諸葛雲樂輕輕地吩咐一句。
“我會。”諸葛雲樂回了兩個字,簡簡單單,卻擲地有聲。唐青俞點點頭,自言自語道:“我信你,她也信你。很好,很好。”
唐青俞轉回身,望了望天邊燦爛的雲霞,然後最後看了一眼秦凌,那一眼似乎潛藏了千言萬語,可他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反而如同一隻展翅翱翔的鳥兒一樣,縱身一躍,從瞭望套上跳了下去。
秦凌閉上了眼,眼淚順勢落了下來。她雙手背在身後,攥得緊緊的,就怕自己衝上去,將唐青俞一把拉住。
她跟唐青俞之間已經是一片狼藉無法回顧,可真到了生死訣別的這一瞬間,她對唐青俞又只有當初兄妹相稱時的記憶。人生若只如初見,從前讀起來只覺得是矯情,現在感受過一遍方知其中痛心。
彷彿過了一世之久,秦凌幾乎覺得自己已經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了。她的雙手被諸葛雲樂緩緩拉開,溫熱有力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縫,與她十指相扣。
“這是他的選擇。他那麼高傲的一個人……”諸葛雲樂緩緩說道,秦凌哽咽道:“是啊,他那麼高傲的一個人,怎麼能忍受自己死在刑場上。成王敗寇,輸了便一死了之,絕不給別人審判他的機會。”
“走吧,陛下還在下面。”諸葛雲樂拉了拉秦凌的手,秦凌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情緒按捺下來,然後被諸葛雲樂牽着走下了瞭望口。
十層樓,每走一層,秦凌就忍不住想唐青俞現在是什麼樣子?直到走到了樓下,秦凌深吸一口氣,跨了出來。
除了一大片抹不去的血跡,唐青俞的屍身已經運走,秦凌看向皇帝,皇帝緩緩說道:“走吧,此事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