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肖折釉低頭瞧他,才發覺陶陶白着一張小臉,慌張地望着遠處,她疑惑地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見了趙德越。

肖折釉的臉色也微微一變,從驚怒到仇恨,再到徹底冷靜下來,她拉着陶陶轉身就跑。

趙德越也看見了這姊弟倆,急忙高喊,「站住!」

肖折釉緊緊抿着唇,拉着陶陶跑得更快了。可一個八歲的小姑娘,又領着一個四歲的奶娃子,哪裏跑得過一個成年男子?

肖折釉牽着弟弟跑上石拱橋,她看一眼馬上追過來的趙德越,對陶陶說:「抓緊姊姊!」

在趙德越登上橋的時候,肖折釉抱起陶陶,一下子跳進橋下的河水裏。

趙德越追過去,朝下方的河水望去,平靜的河面中已不見了那兩個孩子的身影。

「給我搜!」他立刻命令屬下。

一艘飛檐翹角、雕欄雲柱的兩層畫舫沿着河流緩緩而下,遮住了姊弟兩個的身形。

肖折釉正是因為看見了這艘畫舫才跳了下來,她拉着陶陶屏息泅到船的另一側,以期掩匿行蹤,她不能讓趙德越抓住,更不能讓他知曉她家住何處。

幸好南青鎮的孩子自小就都會泅水,肖折釉一邊觀察着陶陶的情況,一邊仔細聽着趙德越那夥人的聲音,聽出他們朝着另外一個方向搜去,她這才鬆了口氣。

可沒過多久,肖折釉就感到一種帶了寒意的壓迫感。她回過頭望向畫舫,見一高大男子坐在船側雕欄內的一把椅子裏,周身無聲聚成一道迫人的氣勢。

肖折釉的視線順着黑色的靴子逐漸上移,慢慢落在他冷傲又深邃的俊臉上。冷傲源於他的秉性,源於他多年殺伐手段。歲月又慢慢在他眉目上鍍了一層深邃,儘管劍已歸鞘,他不再盛氣逼人,卻自帶強大的氣場。

等到對上他冷邃的眼神,肖折釉怔了半瞬,終於把這人想起來了。

霍玄,大盛國手握重兵的一品驃騎大將軍。

也是她上輩子身為大盛國六公主時的……丈夫。

肖折釉沒有想到這輩子還會再遇見霍玄。雖然上輩子她嫁了他,可她一共就同他打了兩回交道。

第一次是在那次宮亂中,浮梨宮的雕花大理石地面被鮮血染紅。她一襲盛裝,端坐在玉案前。耳邊全是宮女和宦官的尖叫、哭喊,還有亂臣賊子的大笑聲。

霍玄便是這個時候踏進浮梨宮的,他一身銀色鎧甲,手握一把鳴鴻刀,殺人如斬雞。

肖折釉不清楚他到底是哪一黨的,反正……不是她父皇一黨。她鎮靜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最後,他停在玉案前,收了刀,略頷首道:「臣,救駕來遲。」

暗舒一口氣,她藏在寬袖裏的指尖顫了顫,穩了穩情緒,端着臉說:「霍將軍免禮。」

「此地髒亂,還請公主移步朝鳳閣。」霍玄細細盯着她的臉。

她輕點頭,緩緩起身,可邁開第一步的時候,她才發覺雙腿發顫,一個踉蹌,身形一晃。

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他的嘴角悄然略略一勾。

她慌忙移開眼,只覺自己丟了臉。

第二次就是他們大婚那一日。

宮亂之後,她原本的三皇叔登基為帝,改年號定元。皇宮迎來新的皇帝,先帝幾個尚未出嫁的公主就顯得尷尬了些,於是定元帝便給未出嫁的幾位公主同時賜婚。

綉着雙喜百鳳圖的大紅綢緞蓋頭被掀開,肖折釉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霍玄腰間的鳴鴻刀。

她抿了一下唇,抬頭正視他,問:「將軍能不能先把刀收了?」

霍玄解下腰間的刀扔到一旁,在肖折釉略驚愕的目光中,直接壓了下來,隔着繁複厚重的大紅嫁衣,肖折釉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鎧甲的冰涼。

紅帳中一片旖旎,她被霍玄掰着下巴啃咬時,心中還在憤憤這個不講規矩的人,大婚之日還穿着鎧甲、佩着刀!

霍玄成婚第二日就要出征。

大軍整裝待發,幾位副將全部在霍府院中候着,而霍玄敞開手腳坐在太師椅里,一言不發,讓所有人乾等着。

肖折釉後知後覺地明白了,她忍了身上的酸痛,走到霍玄面前,裝模作樣地理了理他身上本就十分規整的鎧甲,端莊淑嫻地說:「將軍一路平安。」

霍玄直接站起來,攬住她的腰身,輕易將她抵在身後的集錦槅子上。集錦槅子裏擺放的玉石古玩一陣晃動,發出清脆的聲音來。

「等我回來。」他聲音低沉,似命令,又似許諾。

「好……」雖不理解他的鄭重,她仍舊垂了眉眼,扮出一抹溫柔。

他平安回來了,她卻沒能等到他……

「咳、咳咳……」陶陶的咳嗽聲,把肖折釉久遠的思緒拉了回來,她急忙拍着陶陶的後背,讓他把嗆了一嘴的水吐出來。

霍玄慢慢轉動扳指的動作一停,他收回審視的目光,略一點頭,候在船頭的兩個丫鬟這才小碎步跑過來,將肖折釉和陶陶拉了上來。

肖折釉本想帶着陶陶直接泅水離開,可是瞧着陶陶發白的小臉兒,她心裏不無擔憂,這才任由那兩個丫鬟將他們拉上船。

兩個丫鬟將他們兩個拉上去以後,把他們帶去船頭的位置。

肖折釉明白,這兩個丫鬟是故意把他們帶得離霍玄遠一點。

布袋子裏的陶塤灌了水變得很沉,肖折釉把布袋子放到一旁,忙問陶陶,「怎麽樣了?還難受嗎?」

陶陶喘了兩口氣才搖搖頭,他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

確定陶陶無礙,肖折釉才鬆了口氣。

兩個丫鬟有條不紊地給肖折釉和陶陶擰衣服上的水,又拿了乾凈的帕子給他們擦頭髮。

「阿燕、阿鶯,你們在忙什麽呢?」從船艙里緩步走出一位嬌美的年輕婦人,好奇地打量着肖折釉和陶陶。

兩個丫鬟同時彎膝行了一禮,其中一個規矩回話,「回夫人的話,這兩個孩子掉進水裏去了。」

夫人?霍玄的續弦?

也是,她已經死了八年,他怎麽可能沒再娶,說不定已經兒女成群了。

肖折釉轉過頭望向霍玄,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霍玄小半側臉。他一直面無表情地望着河邊,他在看什麽?看風景?

嬌美婦人看了一眼船側的霍玄,用目光詢問丫鬟。見兩個丫鬟點了點頭,她這才鬆了口氣,微笑着走向肖折釉和陶陶。

「怎麽這麽不小心?可摔着了?嚇着了?」她拿着帕子仔細擦着肖折釉額頭一塊臟痕。

肖折釉有些狼狽地轉過頭,說:「多謝夫人,我和弟弟沒事。家裏人要擔心了,不叨擾夫人了。」

「也好。」她溫柔一笑,又吩咐丫鬟,「阿鶯,去把糕點裝一點給這兩個孩子帶回去。」

她又似自言自語地低聲加了一句,「瞧着怪可憐的……」

肖折釉低着頭,臉上火辣辣的,被人同情可憐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當丫鬟將包好的糕點送過來的時候,她多想拒絕,可是瞧見陶陶渴望的眼神,她還是垂着眼睛,局促地小聲說:「多謝夫人。」

畫舫靠近岸邊,肖折釉牽着陶陶下了船,逃一般地離開。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陶陶使勁兒拽着她的袖子,一連喊了她好幾聲。

「怎麽了,陶陶?」肖折釉這才停下腳步。

見陶陶大口喘着氣,肖折釉一怔,略帶歉意地蹲在他面前,輕輕拍着他的後背,說:「是姊姊走太急累着陶陶了。」

陶陶使勁兒搖了搖頭,結結巴巴地說:「姊、姊!是……是不是我、我想……想要糕點,你、你生、生氣了?我、我不……不、不要了!」

「沒有,沒有!姊姊沒生氣。」肖折釉把陶陶摟在懷裏,「姊姊以後會給陶陶買好多糕點,陶陶想吃什麽都有。縷金龍鳳蟹、縷子膾、赤明香、玲瓏牡丹鮓、單籠金乳酥、玉尖面、十遠羹……」

陶陶撓了撓頭,姊姊說的東西都是什麽?他怎麽一樣也沒聽說過?

肖折釉抬起頭,又看了一眼畫舫。畫舫已經走遠,雕欄內的椅子空着,霍玄已經不在那兒了。

她是肖折釉,不再是那個六公主了。霍玄,只是個陌生人了。

「走,咱們回家!」她擺出笑臉,牽着陶陶往家裏走。

「好!」陶陶也咧着嘴一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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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戶嫁龍門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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