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長征第一渡第1~15天(2)
他問:“這裏有誰還記得紅軍?”顯然談話已經超越了回答“什麼”的階段,農民們交頭接耳地討論着我們從哪裏來,為什麼會說中文。最後,終於有人決定站出來結束這個亂鬨哄的場面。當然,就算他站出來,也不能保證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位叫高久華的70歲的老人說:“有一個年紀非常大的人,紅軍長征經過時,他就在這裏。”其他人聽了議論紛紛。有人說:“別浪費他們的時間了。”我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這麼說。愛德又在他的筆記本上潦草地寫到:“我們能去見他嗎?”“當然了。”高久華回答。他帶我們走了幾百米,來到村裡最古老破舊的地段。這裏的房子用泥磚和黑乎乎的木頭胡亂搭建而成。他把我們讓進一間陰冷的屋子,坐在方木桌旁。不一會兒,一位乾瘦的老者拄着兩根拐杖挪了進來,我們立即站起身。他穿着一件藍色的中山裝,戴棕色毛線帽,頂上還有一個晃來晃去的圓球。高久華告訴我們他的名字叫陳英春。接下來,我們很快明白,為什麼其他人不讓高久華帶我們來這裏了。“哦,哦……”陳英春嘟囔着,示意我們坐下。“你好。”馬普安說,“我們正在研究長征歷史,高先生說當年紅軍經過利村時您住在這裏。”“唔……”陳英春口中仍然含混不清。陳英春的孫女陳全地遞給我們兩杯開水和一盤自家種的花生。“我爺爺太老了,”她說,“他10年前就全聾了,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陳英春一時沒搞清楚家裏怎麼坐着兩個外國人,但還是顯得挺高興。他給我們看他的養老金證書。他生於1913年,現在每月可以領到360塊錢。陳英春的孫子陳嚴明繼續說道:“1934年紅軍路過我們這裏,我爺爺就跟他們走了,一直走到信豐。他們的隊伍在大部隊的最後,快過河的時候被國民黨的軍隊給衝散了。沒辦法,只好又回到家裏。”從信豐到利村,也就是七天的行軍路程,這短短的七天卻孕育了一位曾經參加過長征的人。如果當初趟過那條河,或許他已經犧牲在後來的征途中了。當然,他也可能像其他的長征倖存者那樣,擁有很高的社會地位。比如同是江西籍的曾少東將軍,住在北京一座安靜的四合院裏安度晚年。而眼前的這位老人卻在田野里耕作了一輩子。70年前的勇敢選擇只給他帶來一本養老金證書,其他什麼都沒有。陳英春沒有英雄故事,也沒有更多讓我們驚喜的新東西。從北京來的歷史學家從未拜訪過他,也不曾在自己的書中提起他。只有他的家庭十分珍視他生命中這段“輝煌”的歷史。他家的花生不太脆,但我們吃起來仍津津有味。對我們來說,這就是新長征的全部意義所在。我們遊走在歷史典籍以外的空白地帶,尋找與那段歷史發生過關聯的無名百姓。我們的地圖上也有許多空白,第三天我們就在其中一個空白處迷路了。當時我們不敢告訴任何人迷路的事情,包括“新長征第三人”賈霽。在安全問題上鬧出那麼多大驚小怪的麻煩之後,我們最擔心的是官方的看法。說真的,在新長征的初期,我們一直都怕會被“遣送”回家,儘管這顧慮可能是多餘的。我們就是這麼茫然無措。中國農村通常有兩種路:小路和馬路。我們知道後者是對公路的統稱,但“小路”這種說法還是第一次聽說———走新長征的人卻不知道“小路”是什麼,多麼愚蠢,看來我們真該被遣送回家了。在了解到“小路”在農村指的是“步行的路”之前,我們望文生義地將它解釋成“很小的路”,也可能是比瀝青公路小的土路。小溪與祈祿山這兩個城鎮之間只有15公里的路程,由一條非常平坦的大路相連,我們卻走了足足兩天半的時間,其間學會了幾乎所有關於“問路”的常識,還知道了不要在日落時沿着樵夫的足跡上山。1號原則:不要貿然行動。愛德的嗓子好多了,可以說出話來。“是這條路嗎?”他的手指向左邊的一條岔路。“嗯。”農民點頭。於是我們就沿着左邊的路走,並沒有意識到假如愛德指的是右邊那條岔路,或者問他“你的褲子着火了嗎”,這些當地人一樣會一邊點頭一邊對你說:“嗯。”他們完全不理會我們在說什麼,只是一味信口稱是。誰讓愛德要用是非疑問句來提問呢?以至於指路人根本不用動腦子。2號原則:前面會不斷遇到岔路,別指望任何人告訴你。“沿着這條路,”第二個農民說,“一直走就到了。”太棒了!只可惜還沒走出1公里,又一個岔路口橫在我們眼前,選擇哪條好像都不錯。但哪怕我們直接問“前面有岔路嗎”,通常也沒用。大多數時候我們都被告知,沒有,一條路直趟到底。經驗告訴我們,如果當地人這麼回答,那岔路就在前方不遠處。3號原則:如果兩座縣城相距15公里,應該走那條人們常走的路。通常情況下不要走那些濕滑的,越來越窄的,遍地竹枝的山路。4號原則:別聽愛德的。他說:“這條路肯定會到那裏。”不,絕對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