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草地艷陽(1)
第339~346天2003年9月19日~9月26日日記選摘,馬普安,草地,2003年9月24日……我們爐子的燃料出了些問題。晚上很冷,花了3個小時才做好飯(平時只需要10分鐘),那時我們已經凍得瑟瑟發抖、飢腸轆轆了。高原上的星星非常明亮,讓人忍不住想抓一顆在手裏。但有時濃重的雲層又會把它們遮得嚴嚴實實。這時我們就擔心暴風雨將至,幸好這個擔心是多餘的。坐在那裏看着爐中即將熄滅的火苗,也體會着長征者的困頓。有一刻,就一閃念,我們擔心70年前沼澤中不曾瞑目的魂靈會出現在我們身邊,毀掉我們的爐子。但我們又意識到,他們不希望我們受到傷害。也許當我們饑寒交迫地坐在忽明忽暗的火苗旁邊,他們的出現只為暗示當年的苦難……走進毛兒蓋河谷對我們來說是一種解脫。幾個星期以來,我們眼前一直是高不可測的山峰,頭頂是夾在大山中間細長的天空,而現在,大地好像也找到了舒服的位置,長長舒了一口氣。山丘矮小、道路平坦、土壤肥沃。紅軍在這裏住了大約六個星期,但領導層的矛盾依然在繼續。毛兒蓋寺院見證了一系列商討下一步行動的會議。如今,河谷北坡不規則地分佈着層層建築,建築之間是插滿轉經輪的路。寺院裏的眾多建築中有一個商店,喇嘛們說自己從來沒見過外國人。這是一個孤零零的小村子,有800年的歷史了。在這裏張國燾曾計劃召開一次第一和第四方面軍主要領導參加的大會,討論重大的政治問題。他想通過中央委員會引進更多新人參加討論。張國燾是政治局委員,但他在政治局中沒有支持者,在黨的中央委員會中也沒有。他可能是想在中央委員會安插一些自己的支持者,以增加自己說話的分量。他堅信由於中央蘇區在江西的失敗,中央委員會的“蘇維埃”政策應該受到批判。但**和他的支持者壓倒性地否定了張國燾的批評和建議。他在政治上被孤立了。但是在軍事方面,張國燾的勢力比以前又有所增強。最後會議達成一致,張國燾作為政委,朱德作為總司令,實行“聯合指揮”。軍隊分成兩個縱隊。張國燾和指揮部將率領左路縱隊沿着草地西緣到阿壩,然後進入甘肅,與右路縱隊在閩縣地區會師。右路縱隊將選擇比較直接的路線向甘肅進軍,穿過毛兒蓋東北的草地,到四川一個叫巴西的村子。**和中央委員會的領導隨右路縱隊走,右路縱隊由兩個張國燾的人指揮,他們分別是第30路軍指揮員徐向前和政委陳昌浩。從表面上看,兩路縱隊在1935年8月末出發時,張國燾還掌握整個紅軍的大權。“請問有沒有哪位喇嘛1935年就在這裏,見過紅軍?”愛德問。僧人們看上去很疑惑,我們又追問了一遍,他們說可能有一兩位這樣的老人。“你們能給我們介紹一下嗎?”愛德問。“他們不懂漢語。”“是嗎,但你們能翻譯呀。”這些年輕喇嘛看上去普通話都不錯。“不行。我不會翻譯。”每個人都這麼回答。他們不帶我們去看老喇嘛,也不說為什麼。“再試試‘慢慢來’的方法。”愛德說。於是我們應22歲的曲邱(藏音)之邀一起吃飯,他14歲就來到這座寺院。爐子在木板房的正中央,曲邱生起爐火,燒了一壺茶,又蒸起了一鍋饅頭。他把茶倒進碗裏,馬普安正要攔住他,曲邱已經麻利地放進去一大塊氂牛黃油。在海拔3000多米這樣的高度,要保持健康和恢復體力,理應多吃脂肪豐富的食品,然而馬普安的醫生讓他不要吃肥膩食物。另外,在茶里加黃油是英國人無法容忍的,我們喜歡加牛奶……“馬普安,你先喝。”愛德說,眨着眼。“好吧。”馬普安說,微笑着看曲邱一臉的期待。曲邱不會給我們介紹老喇嘛,他的同伴也不會。他們大約20多歲,十幾歲時就進了寺院。他們說政府現在已經不準16歲以下的孩子當喇嘛,但我們曾經看見5歲大的孩子就穿着深紅色的僧袍到處跑。曲邱說如果年老的活佛死了,小孩子也是可以被帶進來的。“你們每天幹什麼?”愛德問。“我們從早上七八點鐘到中午、還有下午5點到晚上7點都有功課。”曲邱說。“你們吃的從哪兒來?你們在寺院周圍種地嗎?”“不,當地人供養我們。”屋子一角有一台磁帶錄音機。愛德開始支三角架準備拍照,曲邱把那些流行音樂的磁帶藏了起來。他遞給馬普安一盤磁帶,封面上是毛兒蓋一位活佛的照片。“把這盤帶子放到錄音機上好嗎?”“活佛不喜歡音樂嗎?”馬普安問。喇嘛們笑了。他們愛拍彼此的背,有時拍得非常狠。拍得越狠,越出其不意,他們笑得越厲害。馬普安非常熟悉這樣的場景:淘氣的年輕人時時處於年長喇嘛的監視之下,不時會受到譴責。他們的生活中只有男人,還有神秘的規矩、紀律、作息表,以及被壓抑的**。這讓馬普安想起了自己在英國寄宿學校里生活的五年痛苦時光。日記選摘,愛德,上八寨鄉,2003年9月21日……我們必須洗洗睡了。全世界矚目的一刻馬上將要到來,草地就在眼前。就算中國人對長征了解不多,他們也一定知道雪山和草地。沒人問過我們“爬五嶺了嗎”或“四渡赤水了嗎”,但自從剛一出發,就不斷有人問我們,會不會爬雪山過草地,什麼時候爬雪山過草地。馬普安開玩笑說就算我們僅僅爬雪山過草地,大多數人也會說我們完成了整個長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