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攬翠
七夕夜宴數日後的上半晌,陳嬤嬤正安排我與赤芙分摘菜蔬。
春桃跨進門來,逕自對陳嬤嬤說,“公主身邊的鳴珠姐姐來了,在迴廊前立等婉蓮說話呢。”
陳嬤嬤意味深長的睨我一眼,“既聽見了還不快去,等着我來請你呢?”
我只作未聽見這樣的話語,適應的很好不是嗎?垂首在銅盆內把手洗凈后擦乾,方出門向迴廊走去。
迴廊下四五個僕婦圍着一個穿戴體面梳雙丸髻的大丫頭正奉承着說話呢。
我走過去在離她五尺許停住,端正的一福,“鳴珠姐姐有禮,不知傳婉蓮前來,所為何事?”
鳴珠狹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以手撫腮,“你就是婉蓮?原來如此。”屈膝還禮,“一會兒我會叫人收拾你的東西,現下就請姑娘隨我移居至攬翠小築吧。”
面對我的不解目光,“是公主的吩咐,”鳴珠不緊不慢的說到。
我心一驚,但只一瞬便恢復如初,抬頭直視鳴珠,“可否請鳴珠姐姐安排赤芙與我同往?”
鳴珠頷首,抿唇笑道,“本就要管家娘子給你撥個丫頭伺候的,你既有主意,就是她了。現下請隨我來吧。”
鳴珠推開一處僻靜院落的雙扇門,芳芷藤蘿的香氣撲鼻而來。
我與跟在身後的赤芙對望一眼,有些遲疑的緩步邁過院門。院中處處異香撲鼻、濃蔭蔽日,設計取法天然,然而我的心卻並不能因此清涼多少。
鳴珠淺淺一笑,“這兒本有四個洒掃的粗使僕婦。赤芙今後就貼身伺候婉蓮姑娘吧。一應衣食用具,待會我會遣人送內造的來。不必惶恐,這是公主的安排。自然,也要看各人的緣法造化了。”言畢頷首為禮離去復命了。
“小姐,如何是好?公主她……”赤芙有些着急,她猜不出事由。
不等她說完我便拍拍她的手要她噤聲,“你先去看看房屋安置一下咱們的東西吧。”赤芙警醒過來,領命而去。
立在院中,抬眼處瓦藍的天空中幾縷浮雲而已。可惜這會兒連一絲絲的風也沒有,我只覺凝滯的空氣讓人心中窒悶之極。
一隻粉蝶兒飛過花間,美則美矣,可惜是無所依憑的小玩意兒。
只有單薄無力的脆弱翅膀而不自知、猶做花間舞——就像處處被人牽引、被人安排、被人吩咐的自己。
可是,即使清醒的認知自己的處境,又能如何?
根本無力改變什麼。一樣的要作長袖善舞狀、以輕薄之態博人垂憐。既如此,只能更添愁腸與難堪的清醒要來何用。
我看着蹁躚飛去的蝴蝶,好生羨慕起來。
此後數日,一應披帛、襦裙、束帶、衩環珥璫等用品都由正院那邊送了過來。
有一日是鳴珠自己過來,看我未變的裝束,嗔道“怎末還做小丫鬟的打扮呢。這髮髻也斷不可再梳雙丫髻了呢。難道是赤芙不得力么!”
我只笑不語,由得她排揎一場自會離去。
長日無聊,這日飯後便和赤芙在房中一一翻看那些物品。單是耳飾便有金迭絲葫蘆耳環、金折絲石榴耳珠、金珠串水晶葡萄耳墜等樣式。再看衣物也多是萱草、石榴、蝙蝠、雲彩的紋樣。
赤芙放不下心事,擔憂的看着我,“小姐,公主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不然為什麼要安排我們別院居住,還送來華衣美服?是顧念舊年老爺仗義直言的情分嗎?”
我輕輕搖頭,拉過一幅長裙,“你且看看這裙的式樣。”
赤芙略略端詳,“是葡萄穿枝紋的合歡裙。”
我放下衣裙,平靜的看着她,“合歡裙的式樣,再加上這麼些宜男多子、福從天來的紋樣,你認為公主是為了什麼作此安排?無非是想效仿西漢時館陶、平陽公主獻美邀權罷了。我現下只希望,她要用我來討好的人不是咱們恨極的那個人。不然我真不知該如何自處。”
赤芙急道,“若真是那人該怎麼辦?小姐,要不要投奔謝公子、言明一切,請他襄助?”
我語氣中噙滿濃重的無奈,“不可能的,昌若哥哥事父極孝。你想想他可會為了我而危及整個謝氏宗族?”
赤芙垂目問道,“我們自被發入永嘉公主府,一直處處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異樣讓人瞧了去。公主怎會突然存了以你獻美的念頭?”
我微微嘆息,“我曾跟你提起過七夕那日夜宴上見着了昌若哥哥。其實當日水閣內還有蕭王晟曜。事後細細留心聽來的消息,我們恨極的那人當日也在水閣中。怪我一時大意未能隱忍,多半因此引起宴上諸人的注意了。”
默然半響,我慢慢走出門去,室外強烈的光線在眼前交織成眩白的光影。
我扶着門框,低低悵惘:“昌若哥哥,怕是以後再見不着了。”
如此過了半月,在鳴珠不時的探看催促中,我與赤芙皆改了裝束,手掌等處在廚房勞作的粗糙也漸漸褪去,恢復柔軟白皙。只是我依然不願綰成她示意的交心髻,只改作雙鬟髻。
一日午後她急急奔來,見我如此,便要發作於赤芙。
我微笑着攔了她,“此事與赤芙無關。還請鳴珠姑娘體諒婉蓮妾身不明的苦衷。”
鳴珠方才作罷,留下一句,“貴人即刻便到,請姑娘好自為之。”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