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8
第一縷熹微的晨光從沒拉緊的窗帘里透進來，躺在床上的青年睜開眼睛，眸子清明地看了一眼鬧鐘。
七點整。準備準備要去上班了。
低頭親了一口懷裏還在睡覺，渾身散發著嬰兒奶粉香的齊木楠雄，陳安心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起來，換好衣服后又悄悄把主卧隔間的門推開一條縫，往裏看了一眼。
小小的單人床上被子鼓起一小團，有節奏地上下呼吸着。
昨天把她帶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所以他順勢把人留了下來。但一晚上過去，除了知道她名字叫康娜·卡姆依，今年已經三千歲了以外，陳安心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女孩依舊一無所知，只能從她對研究院的抗拒來推斷，她多半就是四樓那兩個人口中逃跑的實驗體。
很危險，又很麻煩，就算只是暫時把她留在身邊，也違背了陳安心當初想要低調地當一個普通人的原則。
但是——
陳安心實在沒辦法丟掉她。
他昨天晚上又做夢了。
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實驗體躺在手術台上，新來的研究員是個長相普通的姑娘，她像之前那些人一樣給他采血，切片，但她的動作很輕柔，甚至在四目相對的時候，她對他笑了一下。
一個笑容讓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撐不過今天的實驗體又往後撐了整整三十年。
沒人能更比他知道那種地方有多噁心，能逃出來一次就是她的運氣，東躲西藏再被抓進去一次，沒必要。
原則不是底線，可以堅守，也可以放寬。
說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在他耳濡目染地認識的中心市裡。
沒有什麼地方會比留在他身邊更安全。
披上外套，陳安心剛走到玄關，身後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他偏過頭，剛睡醒的小康娜站在那裏，抬頭看着他。
小腦袋睡得毛毛躁躁的有些亂，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陳安心知道那手感有多好，跟他寶貝兒子那個剛長出幾根毛的小禿頭根本不一樣。然而就在他剛伸手的時候，康娜下意識往後躲了一下。
陳安心頓了頓，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笑道：“現在還很早，再去睡一會吧。”
說完轉過頭，扶着玄關的門穿鞋。
康娜就一直站在那。
鞋尖叩了叩木地板，在確認新鞋合腳以後，陳安心背對着康納，忽然開口：“康納。”
康娜抬頭，看着陳安心的背影。
陳安心停頓了幾秒，才說：“如果你實在沒地方去的話，就先住我家吧。”
“雖然這裏地方不是很大，但是住三個人也不算擠。我中午的晚上會回來給你們做飯，等你能安全外出以後，這附近有很多公園和遊樂場，你要是想去，我休息的時候也可以帶你出去。或者到時候你想家了，我也能送你回去，雖然我不知道你家在哪。”
“......怎麼樣？”
陳安心在原地等了一會，沒有等到回話。
他轉過身：“康納？”
然後他就看到那個長了一對象牙白的角，能輕易咬穿他皮膚，種族不明身份不明的小女孩站在那，看着他，眼眶急速蓄滿了眼淚，順着肉呼呼的臉蛋流下來。
一開始只是透明的幾滴，到後來越流越凶，啪嗒啪嗒不停往下掉。
陳安心往前走了幾步，把人抱起來，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後背。
壓抑了很久，一旦哭起來就會一發不可收拾。到最後甚至一整片肩頭都是淚漬，他只好又進房間換了一套全新的外套。
一直到不得不出門的時候，她還拽着他的褲腿，一邊哭得打嗝一邊問：“那你什麼、什麼時候回來？”
“很快。”他摸了摸康納的腦袋，這次對方不再閃躲，“我很快就回來。”
說是這麼說沒錯。
走出小區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在他房間的陽台上趴着一大一小兩個圓乎乎的腦袋，沉默着一路看他走進地鐵站。
陳安心從來不知道他是一個這麼容易心軟的人。
這一刻他心軟得一塌糊塗。
然後轉身就上購物網站買了一堆小女孩用的小衣服小裙子小背包發卡輔食故事書習字卡片。
末了看一眼賬單余——算了。
還是要不做這種自我傷害的事情了。
有時間再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份不費時的兼職吧。
清晨的咖啡廳生意一如既往的冷清。
陳安心踩着最後五分鐘趕到的時候，店裏站了三名穿着青白相間制服的人，制服中央是一個橫着的藍色S狀標誌。超能管理局的專屬標誌。
陳安心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往旁邊靠，看了塞西爾一眼，對方也一臉懵逼地看着他。
顯然都不清楚超能管理局的人大早上的來中山街做什麼。
“可疑的人啊？”被提問到的老林搓了搓下巴，“好像還真沒有，來店裏的都是些喝咖啡的小姑娘，要麼就是大家都認識的老街坊，這幾天連推銷的都沒看見，硬要說的話......前幾天倒是有一個小女孩兒挺奇怪的。”
他伸手比了比：“大概這麼高，三四五歲的樣子，穿得粉粉嫩嫩的，還帶了兩個白色的大發卡，偷偷跑進店裏兩次，也不知道要幹什麼。”
“不過這兩天也沒來過了。”
兩名問話的超管局工作人員相互看了看，明顯都不覺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會是他們這次要找的目標。
問完老林他們又轉頭問剛剛進店的陳安心，依舊是有沒有看到附近什麼可疑人員的問題，陳安心搖了搖頭。
為首那個低頭在本子上記了什麼，然後跟他們敬了個禮：“謝謝配合，打擾你們工作了。”
在一旁的店長連忙說：“哪裏哪裏哪裏，能配合長風支隊的調查工作工作，我們中山街的人義不容辭。”
說完遞了三根煙過去，得到對方工作時期不能抽煙的回復以後只能重新收起來，隨口問了句：“長官，方不方便透露一下，這次長風支隊這麼大陣仗，是出什麼事了嗎？”
超管局警官背脊挺直，一臉正義的笑容：“只是小事而已，店長儘管放心就好。”
“哦，這樣啊。”店長笑道，“那你們走好啊。”
等人走了以後，店長偷偷翻了個白眼：“挨家挨戶都查過去了，還小事，忽悠誰呢。”
說完沖身後傻站着的店員一拍桌：“工作工作工作愣那幹嘛呢，塞西爾去把椅子放下來，林宜把昨天賬單給我看看，老林去把今天的推送甜點寫了，小陳——嗯？小陳呢？”
老林：“打卡去了吧。”
塞西爾幸災樂禍：“踩點進來上班還被人攔下來問這問那，這個月估計拿不到全勤咯。”
“04號員工陳安心，打卡成功，遲到四分鐘。”
剛面對了自己未來日子會捉襟見肘的事實，就一下被扣了好幾百的全勤，陳安心嘖了一聲，脫下衣服換上工作服，打開櫃門準備塞進去。
然而就在看到柜子裏的情形時，他愣住了。
柜子裏躺着的生物也愣住了。
互相怔愣了大概三秒后，盜墓小鬼反應過來，她面目猙獰地向陳安心面門衝來：“是你！是你！你把我的妹妹還給我！還給我！”
沒有腿，飄在半空，赫然就是昨天在地鐵上被他一巴掌拍進隧道的某種生物。
只是似乎受了傷，原本已經幾乎快凝成實質的身體開始趨近透明。
她威脅地要去掐陳安心的脖子，快要碰到的時候卻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那雙手轉了個彎，抓住了陳安心的衣領。
“不對，不對，不對......”她搖着頭，過了一會重新抬起來，狀若癲狂，“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幫幫我們，你幫幫我們，我死沒關係，但是我妹妹，我妹妹不能死，我不能讓我妹妹就這麼被他殺了，你不要交出我妹妹，你幫我保護她，好不好？如果是你的話，你這麼厲害，如果是你的話肯定能對付他——”
說著說著，竟崩潰地大哭起來。
外面在這時傳來店長的聲音：“長官，我們都是良民，什麼罪犯通緝犯我們要是看到肯定第一時間上報給長風支隊的，您要不信，後面后廚，衣帽間您隨便查啊！”
“誒您還真查啊！”
后廚的通道很快想起一疊嘈雜的腳步聲。
陳安心面色一凝。
“別哭了。”
盜墓小鬼被他面無表情地看着這麼一眼，嗝了一聲，立刻捂住了嘴。
衣帽間跟后廚一左一右在過道上對着，從前台走過來不過十米遠，也就幾個呼吸的功夫，衣帽間虛掩着的門被推開，門外，站着那個去而復返的超管局外勤人員。
似乎沒想到這裏面還會有人，外勤長官腳步一頓，先是四下看了看，在察覺裏面除了陳安心以外“乾淨”得不行后，眉頭皺了皺。
剛才那股氣息分明是這附近傳來的——難道不是這個房間？
他看向陳安心：“你剛才一直在這裏？”
陳安心點頭：“嗯。”
“有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現象？”
陳安心：“沒有。”
長官不死心地又左右看了一眼，在確認了裏面確實什麼都沒有以後，說了句打擾了，從衣帽間退了出去。
長官走後，跟在後面的店長探頭進來看了一眼：“沒事啊，沒事，好好工作。”說完就要出門。
陳安心叫住了他：“店長。”
店長剛追出去的腳步又收回來：“怎麼啦？”
陳安心笑了笑：“我有點不舒服，能先請半天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