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
陳安心面無表情地趴在列車頂上,一直到到了南風站以後才找了個沒人看見的角落跳下來。
他當然不會選擇再從隧道硬生生拍出一條路。
小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候靠在他肩膀上睡熟了,手裏還緊緊攥着那個吃完了布丁后剩下的高腳杯形狀塑料殼。陳安心單手托着她的腿彎把人穩穩抱在懷裏,另一隻手提了三大袋一看就分量不輕的購物袋,在播報員播報第三遍到站信息的時候,一臉無事發生地混進人潮里走出列車。
晚高峰時期,地鐵站人很多,由於剛才的突發情況,接到任務的工作人員進行了地鐵封鎖與緊急排查,很多不明原因的乘客坐不上地鐵,看着手錶怨聲載道。
入口排起長隊,周圍人潮湧動。按理說在這種情況下,是很難注意到密密麻麻人群里的某個誰的。
然而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麼剛好。
“您好,請問和平花園小區怎麼走?”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改良版的白色唐裝,戴着圓形的黑色復古墨鏡,在跟陳安心擦肩而過以後,攔住了一名地鐵工作人員向對方問路。
陳安心很難去形容超能力者之間的感應究竟是什麼原理,那更像是刻在大腦皮層里對於“尋找同類”的一種本能,區別只是他能察覺得到這類人,這類人卻不能輕易察覺到他。
而現在——
和平花園,陳安心住的那個小區。
在此之前住戶一直都是普通人。
陳安心皺了皺眉。
“嘿,你到底要堵着出口多久?你還走不走啊!”
身後傳來其他乘客的抱怨,陳安心收回目光,說了一句“抱歉”,抱着小女孩出了地鐵口。
在走上樓梯前他忍不住朝身後看了一眼,那個男人依舊站在那裏,他腰間掛了一串鑰匙串,上面綁了十來個指甲蓋大小的精緻搪瓷小人。
那些搪瓷小人臉上的表情精細到讓人毛骨悚然。
簡直像活人一樣。
“你是說新來的住戶嗎?”
經過朝陽廣場的時候陳安心正好碰到在那跳舞的房東太太,於是隨口問了一句。房東一邊舞着她的粉紅色綢扇一邊思考了一會,然後“哦”地一聲:“四樓那群小年輕啊。”
“他們其實不算新來的了,好幾個月前他們就把四樓的房子都訂了,還預付了三年的訂金。不過付完定金以後他們就像蒸發了一樣,打電話也永遠是不在服務區,也就昨天剛聯繫上,說今天要搬過來。”
說完房東太太就像剛看到陳安心臂彎里的小女孩一樣,被那張肉呼呼的臉萌得扇子都扔了,豎著眉毛跟廣場舞領頭人說:“哎林太太!音樂調小聲一點嗦!這裏有人在睡覺哦!”
林太太一臉莫名其妙。
房東太太說完以後又轉回頭,一臉奶奶笑:“誰家小孩兒?”
陳安心面不改色:“親戚家的。”
房東太太:“很可愛呢。”
陳安心點了點頭:“嗯。”
房東太太:“多大啦?”
陳安心:“三四歲吧。”
房東太太:“叫什麼名——”
“太太。”陳安心笑了笑,“我還要回去給我兒子做飯,先走了。”
房東太太只好說:“那你路上小心啊,抱着孩子還提這麼多東西,磕碰了什麼都不好啊。”
一臉慈祥加不舍地目送陳安心離開了朝陽廣場。
和平花園小區大概頭一次這麼熱鬧過。
陳安心走進小區的時候,房東嘴裏的小年輕們正圍着四樓,洒掃的洒掃,搬傢具的搬傢具,一眼望過去大概二十來個人,原本有些空曠的小區一下多了許多人氣。
只不過都是生人氣,還帶着各種難以言說的氣場,駁雜地交匯在一起,讓人有些煩躁。
陳安心不想跟他們碰頭,特意選了偏一點的樓梯。然而剛走上四樓,他就看到樓梯口上逆光站着一個人。
一個穿着白色長袍的少年,一張看不出年齡的娃娃臉,背上還背着劍匣,長袍上刻着清晰的八卦陣圖,一身穿着打扮看起來跟現在的時代十分格格不入,卻又在如今的大環境下顯得理所當然。
他也看到了陳安心,眼睛亮了一下,聲音清脆:“你也是這棟樓的嗎?”
陳安心只好點了點頭。
少年立刻往下走了兩階,來到陳安心面前,伸出手:“你好,謝小星,今天剛剛搬來四樓的。”
陳安心不得不伸手跟人握了握,然後立刻鬆開:“陳安心。”
“你在第幾樓?”
“五樓。”
謝小星笑眯眯的,一雙貓眼彎成月牙:“那以後就麻煩你們多多關照啦。”
陳安心:“嗯。”
說完錯開少年,直接走向五樓。
謝小星看着青年的背影消失在樓道上,往扶手一趴:“賀茂,我們的新鄰居看起來有點冷但誒。”
謝小星說完,面前背光出走出個穿着唐裝的男人,嘴角叼了根煙,赫然就是陳安心剛才在地鐵站看到的那個人。
謝小星鼻翼抽了抽:“你身上怎麼符紙的味道?”
賀茂深時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這兒太繞,剛在地鐵轉了一圈沒找見路,撕了張傳送符。”
一張傳送符就四位數三開頭,謝小星撇了撇嘴:“萬惡的資本家。”
說完還接了好幾句“打倒資本主義”、“打地主分田地”,賀茂深時覺得好笑,伸出一隻手提過謝小星的后領,拎雞仔一樣把人拎起來:“有時間說這些有的沒的,你怎麼不想想晚上怎麼去應付那個科研院的老頭子。
謝小星十分不服氣:“你自己接的任務關我屁事,誰愛管那個天天想抓我們去做實驗的死老頭是死是活。”
賀茂深時像沒聽到這句話一樣,拎着人往房間裏走:“那個從他研究院跑出來的實驗體肯定不簡單,抓不抓回去倒無關緊要,你總要確保那個實驗體不會傷害無辜的人民群眾吧?你當我愛接,要不是我剛回局裏就被那群沒頭沒腦的手下推上去——”
話再往後,大概是兩個人進了房間,總之已經聽不清了。
陳安心站在五樓樓梯口,眉頭皺得死緊。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小女孩,察覺到他的視線,那隻放在他衣領上的手攥得更緊了。
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一言不發地繼續往前走。
就在他一隻腳才踏進拐角的時候——
一個成人高的冰箱照臉砸了過來。
陳安心默默地收回了往前的那隻腳,後退了一步,冰箱擦着他的鼻尖砸到他旁邊的牆上,狠狠嵌了進去,幸虧牆的質量好,沒被砸得七零八落,就掉了點牆皮。
他就着手裏那堆一看起來就重的不得了的購物袋,抬手安撫地拍了拍小女孩的後背。
樓道里。
“臨——也——!”
穿着池袋校服的黃頭髮中學生狠狠把另一個也穿着池袋校服的黑頭髮學生按到牆上,表情無比猙獰,一臉我馬上就要打死你的表情。
陳安心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一臉淡定地掏鑰匙,開門。
這個場面陳安心每次回家幾乎都能看到,已經見怪不怪了。每天在小區里上演着各種如膠似漆你追我趕的戲碼,就像房東太太說的那句話。
[平和島靜雄跟折原臨也是很要好的朋友呢。]
甚至可以一臉平靜地問那個雖然現在看起來沒受傷但“下一刻就要被平和島靜雄打死”的折原臨也:“晚上夜宵做松鼠魚,要不要給你留一份?”
折原臨也:“好呀。”
陳安心:“嗯。”
門重新被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聲響。
陳安心把小女孩放到餐桌上,看了看手錶,馬上七點了,晚餐只能隨便弄弄。他蹬掉鞋子,手上三大袋購物袋往吸水槽上一放,另一隻空閑的手在裏面挑揀食材。
一邊問:“你就是那個逃跑的實驗體?”
沒人回話。
客廳很安靜,陳安心只能聽見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聲。
小女孩看着手中的塑料高腳杯,怔怔出神。
他不再逼問,繼續手上熟練的洗菜切菜的動作。
房間裏,剛睡醒齊木楠雄坐在嬰兒床上,用超能力把吊在頂上的鴨子扯成各種形狀。在聽到外面的開門聲后,蹭蹭爬到客廳。
然後就看到了客廳中央坐着的小女孩。
以往陳安心每次下班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跑來房間抱着他的寶貝兒子親好幾下,然後小楠雄就會一邊一臉抗拒地擦着額頭上的口水一邊默不作聲地再把臉蛋也遞過去。
但是今天,陳安心甚至沒來房間找他,一回家放好小女孩就在那噔噔噔切菜,還時不時問一句“你吃不吃辣”、“你喜歡甜還是咸”。
可以說是一門心思放在了那個小女孩身上。
齊木楠雄甚至在小女孩手上看見了那個陳安心每天下班都會買給他的咖啡果凍——吃完后剩下的塑料殼。
小嬰兒瞬間死魚眼。
有了一個超能力兒子以後仍然不知足,還撿了一個超能力女兒嗎?
呵,男人。
大家同為面癱,但顯然小女孩沒辦法從齊木楠雄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什麼鬼東西,見他盯着她手上的塑料高腳杯看,頓了一下,跳下高高的椅子邁着小短腿把塑料杯放到小嬰兒面前。
齊木楠雄看了面前的塑料殼一眼,看了重新坐回餐桌上的小女孩一眼,最後看了陳安心一眼。
那眼神好像在說:你看,你剛撿回來的小女兒不僅要吃你寶貝兒子的布丁。
還要喂你寶貝兒子吃剩下的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