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這大概是異種登陸半年以來,全球直播人民面對過數量最龐大、陣容最懸殊、戰鬥空間最狹小的一場戰鬥,所以按理來說,過程應該是驚心動魄的,套一句某個過氣英雄戰隊的話,應該是激動得腳拇指都扣緊了。
然而在接下來的十分鐘,他們有幸見證了一場最無聊、局勢最一面倒、根本讓人提不起任何歡呼勁頭的戰鬥。
異種如潮水一般猛撲上來,然後在大光頭像說話語氣一樣散漫的拳頭下變成一灘灘碎肉。在這一刻所有觀眾腦子裏只剩下了一聲又一聲帶有強烈實力碾壓的拳頭打在內臟上的聲音,伴隨着——
“其實我覺得剛才這隻異種如果進攻角度再巧妙一點應該是能碰到那個大光頭的披風的。”
“那個人站的角落四面都有攻擊漏洞,如果那些異種團結一點搞不好還是能稍微支撐得久一點的。”
“不是為什麼我打心裏在幫異種說話明明我們才是受害者。”
“emmmmm......大概是出自於對弱小生物的同情心吧。”
“EXM能說出這種話你是不是在看不起其他跟異種苦戰過的英雄。”
所有坐在直播間前跟異種苦戰過的英雄在這一刻都覺得膝蓋一痛。
半小時以後,異種的生產速度開始明顯下降了下來。
用人類的身體素質來承擔異種女皇生產所需要的大量消耗,是一件光看那個研究員的表情就知道很痛苦的事。
巨大的腹部蠕動着,一隻只從皮膚到內臟都呈半透明狀的異種從母體尾部迫不及待地鑽出來,有的為了提前降生甚至不惜划傷母體的生殖通道,研究員不住痛呼,發出類似野獸的哀嚎。
但是在場不會有人同情他。
研究員在整個過程中無數次看向陳安心的方向,表情像是求助,也像是希望對方能直接殺了他給他一個痛快,然而青年全程抱臂站在實驗室角落,那張臉在瑩藍光線的照耀下,眼尾朝上,嘴唇緊抿,黑色的眸子無波無瀾。
作為一個世紀前聯邦公民,他知道那個表情意味着什麼。
在曾經的聯邦,大概沒有一個人不崇拜他們的元帥。元帥的每一場戰鬥都會被刻進各種虛擬電子設備里,甚至是古老的光盤、影帶,然後他們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拿出來或者陪同家人,或者單獨一人一遍又一遍地觀摩,一直看到熱血沸騰,天光乍破,都毫無困意。
甚至於之後元帥變成了他們的實驗體,那種內心扭曲的滿足都已經蓋過了本來就僅剩不多的人性。
所以這個表情他很熟悉。
是每次在面對異種的時候,元帥都會有的那種,居高臨下,宛如看着一隻螞蟻一樣的表情。
他開始思考一個從他答應參與實驗起,就一直在重複思考的問題——
長生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他們從元帥的細胞里提取出了特殊的能提高人類活性因子的基因,從而達到了極大程度延緩人類衰老的目的,於是一個世紀過去了,身邊的親人、朋友相繼離去,只有他還活在世上,留在這個人員一批又一批更新換代的實驗室里。
原本因為壽命限制而被摺疊起來的野心也日漸變得膨脹,最後終於把觸手伸向了那批他們曾經無比痛恨的敵人——
以同胞作為實驗體犧牲的前提和代價下,那批能在短時間內迅速生長、繁殖能力極強、不需要耗費任何精力培養就能自然達到生命體巔峰水平的異種身上。
這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萬一他們沒有控制好異種,再次發生像今天這樣的暴動,只要實驗不停,遲早有一天人類世界會徹底被一種佔領。屆時,就算那位大人真的找到了能控制異種行動和思維的辦法,人類文明也已經名存實亡。
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但等他想通,已經太晚。
那雙渾濁的眼睛流下兩行血淚,他向著青年的方向伸出手,像是想在臨死前最後觸摸一次他們的英雄,然而青年看到他的這個動作,只是厭棄地皺了皺眉頭。
研究員在這一刻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樣,連斷斷續續的慘叫都戛然而止。最後一隻異種從他的腹部鑽出來,然後伴隨一陣抽搐,他整個身體嘭地一聲。
爆成了一灘濃水。
其中幾滴落在了陳安心鞋尖前幾厘米的位置,熱度迅速冷卻。
一腳踩爛最後一隻異種,陳安心從實驗室角落走到埼玉旁邊。
“走吧。”
大光頭看了青年面無表情的臉一眼,彎腰從那灘濃水裏用食指和拇指提起一本名冊,嫌棄地晃了晃:“這個不要了嗎?”
陳安心搖頭:“不要了。”
他曲起食指敲了敲太陽穴,露出了一個完全稱不上友好的笑容:“我都記在這裏了。”
埼玉於是重新把名冊丟回去,揚了揚身後乾淨的白色披風:“回中心市嗎?”
“我想先去醫療所一趟。”
“嗯,好。”
兩人說著並肩往外走,身後,全程除了擔任一個直播作用以為絲毫沒有派上用場,但以往無論在什麼場合都一直是MVP的賀茂隊長搓了搓鼻子。
沖鏡頭做了個無奈的手勢,然後關上直播,跟了上去。
“如果你是想要血樣的話。”
在打聽到陸寧生的臨時辦公室以後,陳安心意料之內地聽到了拒絕的答覆:“抱歉,我不能給你。”
看到青年只是皺了皺眉,第一時間沒有任何過激反應,陸寧生冷靜地推了推眼鏡:“這是關係到人類存亡的課題研究,我一個人沒辦法做主。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
“這份血樣不會被除了我以外第二個人拿到,一切秘密我都會替你保守。一旦解析了你們之間基因鏈的構造,我會立刻把你的血樣銷毀。”研究員做出一個發誓的手勢,表情誠懇,“我會把它看得比我生命更加重要,拿我的身家性命擔保。”
研究員說完,像是怕青年拒絕,又話鋒一轉,開始從身上掏出各種證件:“這是我的身份證,還有□□,密碼是我媽媽的生日,還有公民卡,駕駛證,房產證,中心街購物卡——”
“你要是還不放心,我可以搬過去跟你一起住,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進行研究。”
埼玉剛跟超管局的人商量完出發的時間,準備回來喊陳安心,隔着辦公室半掩的門,就聽見裏面的年輕男人對陳安心說。
“不過你好像還有兩個孩子,空間上可能分配不開。那不如搬去我家吧,我家房間夠的,而且剛翻新過,廚衛陽台設施都是最新的,我也一直是一個人——”
埼玉:“???”
出於禮貌,大光頭後退了幾步,走到了走廊盡頭等着。走廊的圓形玻璃窗外,芬蘭灣深海,兩條額前掛這個燈籠一樣發光腺體的魚在視線里遊動,大概是到了特定的季節,體型偏大的那條魚在體型偏小的那條魚面前瘋狂晃動自己額前的腺體,自然界把這種本能的行為定義成——
求偶。
“現在正好是芬蘭魚的繁衍季節呢。”
身後傳來說話聲,大光頭轉過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完成了談話的陸寧生和陳安心一前一後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看到趴在窗前的埼玉,陸寧生推了推眼鏡,大概是出於學者的通病,解釋道:“這是一種西國特有的魚,頭部和肩部胸鰭內側都有一個卵圓形的蜂窩狀發電器,能發射無線電波捕獵,也能通過同樣的方式求偶。而且這種魚類由雌性生產,雄性將魚卵含進嘴裏進行繁殖。而在這段時間雄性完全無法進食,甚至有些因為能量補充不足在中途餓死,但即便死去,它也不會張開嘴,一隻到幼魚孵化,從它腐爛的身體裏平安地鑽出來。”
埼玉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兩條魚:“挺偉大的。”
大概是想到陳安心帶着的兩個孩子,陸寧生笑道:“所以很多西國人都以芬蘭魚為教課榜樣,希望你們以後也能成為像芬蘭雄魚一樣偉大的父親。”
“應該跟我沒什麼關係。”陳安心還沒有反應,大光頭腦子裏也沒想什麼,下意識地就說,“我沒有生育功能的。”
氣氛在這一刻圍繞着三個男人安靜了一瞬。
“啊我忽然想到研究院還有點事,我過去一下。”陸寧生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轉身走向走廊另一頭樓梯的方向。走出幾步以後,又回過頭沖陳安心說,“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當然我不強求,如果你到時候還是不願意,你隨時來找我,我尊重你的一切意見。”
說完,白大褂研究員消失在拐角。
埼玉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看向陳安心:“哦,你不要誤會。”
他癱着一張雞蛋臉面無表情地解釋道:“我不是說我有性功能障礙。”
陳安心:“......”
大光頭重新看向窗外兩條芬蘭魚,被深海分割后的光芒是破碎的,印在那張雞蛋臉上莫名地莫測,而且是一種單純只是因為深藍這個顏色帶上的憂鬱。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大概是想安慰一下對方,陳安心脫口而出:“其實我也沒有生育功能。”
說完以後,青年自己先愣住了。
他到底在說什麼?
比誰生不出孩子誰驕傲嗎?
陳安心:“......”
褲兜里的手機在這時震動了一下打破僵局,陳安心剛按下接聽,那頭就傳來謝小星哭喪的聲音:
“安心,你快來局裏一趟,超管局已經快被那個女鬼鬧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