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成為美顏盛世的公主殿下(28)
金鑾殿,明黃色的龍椅旁,年僅二八容色絕美的少女身着一襲銀紅織金紗蟒裙,蔥蔥玉指執一硃砂筆,對着座椅上的小太子輕言細語,彷彿在誘哄着什麼。
“阿姑,我才不要登基,父皇還在城門外等着我們救他呢,”唐義到底年幼,白凈乖巧的臉龐上滿是天真的期盼,“阿義都聽蘇嬤嬤說了,阿姑先前去城門不就是為了此事嗎?父皇現在還好嗎,受累了嗎,我們何時才能把他接回來?”
花綿凝視着小侄子熠熠含光的眼眸,裏面有孺慕,思念和希望......
這是一個孩子最美好的情感。
不得不說,太子終究是唐宣德的骨肉至親,血脈相連,他顯然沒有想到,最疼愛自己的親姑姑連同朝堂里的大臣們,都將他的父親當作了累贅,當成了“犧牲品”。
花綿一時間無法再與侄子對視,扭頭陷入了沉默——
“阿姑?”唐義小少年不解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花綿閉了眼,輕聲嘆了口氣:“阿義聽話,這繼位詔書你今日必須領了,然後去大殿將此事宣告諸位大人。”
“繼位?”小太子圓眸瞪大,不可置信,“阿姑你說什麼昏話呢!父皇尚在,我為人子為人臣都沒有理由僭越,現在的當務之急不是想辦法把我父皇救回來嗎?”
“阿義——”
“阿姑你怕不是受了奸人挑撥吧?快告訴孤,是誰這麼勸您的?”小少年怒急攻心,連“孤”這個生疏的自稱都用上了。
“沒有人挑撥。”花綿早已下定決心,此時更是沉着聲道,“城外那人不是你父皇,而是韃子派來冒充他的姦細,你父皇親征韃靼卻不幸被俘,為了不讓狼子野心的韃靼折辱我梁唐皇室的骨氣,他選擇以身殉國......阿姑怕你受不了,便一直沒把這個消息告訴你。”
她在說謊。
還是面不改色地說謊。
然而聰慧靈敏如小太子,這一刻也沒有看穿花綿的謊言。
隱匿在虛空中的L-01那個心驚膽顫啊——宿主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
明明,每個世界它都按照總部的“吩咐”將她的記憶認真凈化過一遍,可是情緒污染的程度卻一直在遞增,現如今宿主的負面情緒幾乎霸佔了整個感情系統。
這是不被允許的。
L-01比誰都清楚總部對花綿的重視程度。
她不可以說謊,不可以嫉妒,不可以自私,不可以貪婪......那些人類的惡習,她絕對不可以擁有。
而像現在這種污染程度——
L-01覺得自家宿主在這次任務結束後會被強制清空記憶的,總部絕不可能容忍這種心機深沉的宿主。
還在勸說小侄子的花綿絲毫不知自家系統的擔憂,她現在只關心一件事——“阿義,你不能哭。”她的手指按在了小侄子的眼角,將他快要溢出眼眶的淚珠拭去。
“可、可是阿姑......我我我父皇他......”小太子死死地揪着花綿的袖子,整個眼睛都紅了,“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小孩子式的耍賴,卻無法掩蓋他內心的震顫和恐懼。
“別哭,你沒有時間了,阿義。”花綿用額頭抵着他的,努力穩住自己的嗓音,“你父皇是被韃靼害死的,現在大梁只能靠阿義撐下去了,如果連你都哭的話,我們大梁的百姓靠誰來拯救呢?我們大梁的江山又交給誰來保護呢?”
“現在你要聽阿姑的話,這個位置你必須坐上去,然後告訴那些願意擁戴你、保護你的忠心耿耿的大臣們,你會擔負起你父皇留給你的一切。”
這一刻,小太子想要嚎啕大哭,想要吼叫着說“不要”,想要推開他姑姑擺在他面前的繼位詔書......
可是,他看着花綿那雙溫柔又堅定的眼眸——
“阿姑......”小少年把頭埋在她的懷中,喉嚨中發出一聲絕望的嗚咽。
“父皇真的不在了嗎——”
空氣漸漸寂靜。
良久。
“是的,阿義。”她環住了瀕臨崩潰的侄子,聲音彷彿嘆息,”現在唐家只有你了——“
只有你,可以名正言順地擔負起這個王朝的命運。
無需多言,小太子已經理解了花綿的深意。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耐心的公主殿下終於聽到了自己要的那句回答。
“好。”
她八歲的小侄子,終於答應成為這個國家的新主。
而他的父皇,也從這一刻,徹底淪為了廢子。
淪為了六親不認,朝堂不齒,大梁百姓不信,哪怕被敵軍折磨致死也無人承認的存在。
花綿卻沒有時間憐憫她的兄長,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
“那麼,阿義現在就帶着這份詔書去宣政殿吧。”
“我們大梁最後的忠臣都在那裏等着你了。”
她送走了自己的親侄,然後從袖中掏出一枚竹青色的錦囊,解開系帶,將裏面的哨子拿出,輕輕吹響。
竹哨嗚嗚,不多時,她的身前已經出現了幾位勁裝暗衛。
“公主殿下有何吩咐?”為首的那位單膝跪地,等候花綿的命令。
“明日入夜,你們兵分兩路,一部分去南城門扮作貴族私逃,聲勢盡量鬧大些,將韃子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另一些人護送宮中馬車,等南門事發,再偷偷往北城門那邊走,我會吩咐守城士兵助你們一臂之力。”
“殿下您這是——”暗衛首領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
“你們記住,往北的那批人必須選最穩妥善戰的,一定要保護好馬車裏的人。”花綿皺了皺眉道,“大梁的生死,都在你們手中,所以切記謹慎行事!”
暗衛胸口一熱,他終於意識到花綿現在交給他們的是多麼重要的差事了——“是護送太子......出城嗎?”
“不是太子,”花綿傾下身,眼中含着警告的意味,“是我們大梁的新王,明白了嗎?”
“是......遵命!”作為顧青的私兵,這批暗衛一直潛伏在京中,自然也明白繼續留在城內就是等死,也猶豫過要不要在城破之時勸公主私逃,現在花綿自己提出來了,他總算鬆了口氣。
“煩請殿下告知,這馬車裏除了您和皇上,還有哪些貴人?屬下好安排人手......”護送皇眷逃亡,這在以往就是救駕之功,暗衛心潮澎湃簡直就要把自己當成話本里在長坂坡救駕有功的趙子龍,同樣是救幼主於危難間,他們說不定還能留名青史......
只不過,沒等他興奮多久,花綿直接打斷了他的臆想:“你記住了,馬車內僅有皇上和榮懿公主。”
唐月,她的小侄女,封號為榮懿,是唐宣德為了紀念其已故的母親懿容皇太后而設的,從另一方面也能看出這位小公主的受寵程度。
“那您——”暗衛大驚,“萬萬不可!主子將我等留下,都是為了護您周全......”
“我知道。”少女眸色不禁柔和,原本緊繃著的冷臉在一瞬間傾瀉萬千風華。
幾位暗衛呼吸一頓,接着紛紛低下了頭,不敢再看,生怕被她的容色灼傷眼睛。
“我知道先生為何留下你們,也知道你們必定是極其擅長潛伏和逃匿的好手,因此才將護送皇室血脈的重任交給你們。”花綿的聲音輕巧而又堅定,“現如今局勢緊迫,爾等既聽我號令,便無須置疑,我說什麼,你們照着做就行。”
她之前不願帶着侄子侄女潛逃,是因為還想穩定人心、等候援軍解圍,但現在侄子已經繼承大統,想辦法將他跟小月都送出京城便成了當務之急,一國之君絕不能折損於敵手。
而留在京城穩定人心......只需她一人足矣。
作為手握玉璽的大長公主,只要她還肯露面,城內守軍便不會完全放棄希望,堅守的時間也可以拖得更久。
她既賭不起小太子的性命,也不願拋棄京城百姓自行逃走,只能出此下策,等候遠方的唐希麟帶軍支援。
走出宮殿,扶着金龍環繞的樑柱,她聽見了遠處戰鼓轟鳴的聲音。
“咚——咚——咚”,彷彿大地都被砸得轟隆作響。
敵人,已經開始攻城了。
---
次日,夜色如水,城中的氣氛凝重非常,空氣中瀰漫著硝煙與血腥味。
此次韃靼軍隊因為是精兵進攻,圍城的多以騎兵部隊為主,攻城所需的大炮以及人力尚未到位,只動用了幾門從并州搶來的拋石機,試探了一下京城軍隊的反應。
巨石如雨,縱然京城外牆修築得極其堅固,也依然被砸出了不少缺口。
而在牆上守衛的將士們更是傷亡慘重。
至於無法逃離的百姓,紛紛閉門關窗,不再外出,街道毫無人煙,乍一看彷彿是一座空城。
花綿裹着一襲厚實的大紅色冬袍,佇立在一輛馬車前,目光複雜地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少年——
“紀學士,你這是何意?”
紀恆,是先帝在世最後一年的探花郎,后被翰林院大學士錄入門下,負責修書纂經,後來在花綿掌權清掃貪官時期得到重用,作為公主耳目走訪門庭,探聽消息。
如果要用準確的形容詞,那麼紀恆就是效忠於花綿的“純臣”。
紀恆是這個世界的原女主紀蓉的親弟,花綿一開始並不想與他們姐弟二人產生過多接觸,但無奈當時為了清理朝廷蛀蟲,她實在無人可用,而紀恆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她投來橄欖枝——
按照紀蓉的話來說:“殿下,我也不知你是怎麼給我阿弟灌的迷魂藥,這小子一身報國之志現在都報在了你身上。”
紀恆現如今官居從五品,翰林院侍讀學士,是花綿破格提拔上來的大梁官場公認的新起之秀。
也是花綿除了顧青以外,最為信任的臣子。
“殿下,恕臣無法接受您這一安排,臣......絕不會背棄公主而逃,請您另擇賢明護送皇上出京。”跪在地上的少年咬緊了牙,一字一頓地說道。
不是不知道,留在這裏有多危險。
因為他那位聰慧過人的親姐早就揪着他耳朵怒吼:“你就算要做永樂的走狗,也要顧及一下家人的感受啊!皇帝現在淪為階下囚,京中沒有軍隊,你不跟我們逃,那就只能在這裏等死!你這臭小子知不知道,爹娘還等着你傳宗接代呢,你卻一心只有那個女人!”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紀恆很清楚,但他還是沒有離開,只是目送着家人的車隊前往南陳的方向避難。
那時韃靼還在并州,那時......很多人都逃了。
然而紀恆卻一直在等,等花綿離開這個危險之地,他才能放心地跟在她身後,保護着她。
如果她要堅守京城,那他就陪着她,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有些東西,他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了,但是......依然想留在她身邊。
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做她的忠臣,做她的鷹犬,做她信賴的存在。
“紀恆,我現在能相信的只有你。”花綿盯着腳下的少年,”因為我知道,你永遠不會讓我失望。”
紀恆低垂的眼眸已經開始發紅。
一直以來,他最想要聽到的誇獎不就是這一句嗎?
“臣......”
“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但你記住,這輛馬車裏的人,是我們大梁最後的希望,他們比我更重要,因此不容許有任何閃失。”花綿朝他微微一笑,聲音彷彿四月的柳絮溫柔地撩動他的心臟,“不用擔心我,因為我相信你會儘快把消息遞給北方的軍隊的,我在這裏等你還有大軍回來。”
是的,這一次的出逃,花綿不僅打算把侄子侄女送往安全的地方,還打算派出紀恆這一玲瓏心肝長袖善舞的心腹,去附近的州府“借”點兵力回來支援。
紀恆的喉頭微微一動,理智上他知道花綿的安排是對的,他們不能待在京都坐以待斃。
但是情感上——
“那殿下為何不跟着我們一起走?”他猛地抬頭,赤紅的雙目幾乎沒有遮攔地注視着花綿。
禮教在這一刻無法束縛他激烈的情緒。
聖人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也是他自幼便許下的宏大志向。
可是直到遇見她,他才發現,這些都不重要了。
在她不顧朝堂施壓,揮刀斬向那些蠹國害民的貪官時,他意識到——
保護她,實現她的所願,才是他存在的意義。
“紀恆,你......不要哭了。”
少女沁涼的指尖覆上他的臉頰,冬日苦寒,他的臉龐因為多日奔波操勞而格外消瘦,現在更是沒了少年人的意氣風發,只剩下茫然和絕望。
“殿下——”
“送他們離開,紀恆。”花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南門那邊的人手已經開始行動了,你待會兒跟北門的守衛對好暗號......”
“臣不能丟下您......”
“沒事的,你會回來救我還有京城的百姓的,對吧?”她朝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那個笑容里,含着鼓勵,安慰......還有信任。
她彷彿將自己最後的信任都交付給他。
面對這樣的花綿,紀恆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拒絕。
為了她的這個笑容,他可以去死。
又怎麼可能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