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成為美顏盛世的公主殿下(27)
唐宣德自幼聰敏,一生順遂,高高在上,哪怕是狡詐如狐的親弟、老奸巨猾的父皇也被他稍費心思就解決了,但這一刻,他終於體會到了一絲生不如死的感覺。
十日未曾洗漱,身體發臭,腹中饑寒,衣着粗布……換成被俘前的他,要是知道自己日後被敵人如此侮辱,只怕恨不得當頭撞死。
然而那時,遠征安涼的他親眼見到從小陪伴自己的太監王立被敵人砍瓜切菜般一刀劈開了腦袋,尚且溫熱的鮮血直接噴濺在他臉上。
凶神惡煞彷彿野獸的韃靼人下一秒就要舉着刀朝他劈來,他甚至以為自己下一刻就要去見閻王爺了——
在那一瞬間,求生的本能壓過了一切,什麼天罡倫常,什麼儒家百道,什麼禮儀仁恥……統統都被嚇沒了。他幾乎是瘋了一樣大喊着“不不不,我是皇帝,不要殺我……”一邊哭喊着一邊從馬背上滑下來,跪在地上乞饒。
當時韃子的彎刀就靠在他的喉嚨上,似乎在掂量着他身上華貴衣物的價值,最後通過身上的玉佩確定了他的地位,才命令士兵像抓豬玀一樣把他壓回了大本營。
自那之後,唐宣德身為一國之君的尊嚴,就再也撿不回來了。
被貴族取樂,被士兵斥罵,一旦他表現出任何反抗的意思就被鎖在馬棚餓個兩三天,淪為階下囚的皇帝簡直像一隻喪家之犬,除了賣個好價錢別無他用。
這一次蠻夷派出尖銳精兵橫穿并州,直抵京城,也是多虧了唐宣德的“人質效應”,挾天子命并州各縣乖乖打開城門,動輒便拿這位天子的身家性命來威脅,并州官府又哪裏敢眼睜睜地看着皇帝被敵人如此羞辱,在忠君和愛國之間,他們踟躕不已,戰機也因此貽誤,最後像是并州長官這種酒囊飯袋甚至選擇不戰而逃,以為這樣就能免受朝廷怪罪。
總而言之,韃靼手裏的皇帝就是一張最好用的牌,讓他們幾乎在中原大地上暢通無阻。
現在他們的目的就是去繁華的京都狠狠地撈一筆,運氣好的話還能把皇宮也打劫乾淨,然後回去接應他們的大部隊以及草原王,把這水草豐茂的大梁國都徹底變成他們的土地。
於是,當花綿趕到城門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一幕。
她那位溫文儒雅、滿面春風的皇帝兄長,如今長發披面、衣衫不整,失魂落魄地被一個韃靼人壓在陣前,被催促着喊城。
唐宣德到了熟悉的京都,自尊心也慢慢被喚醒,被那韃子掰扯着就是不願出聲。
然而下一秒,那個韃子就狠狠地把唐宣德推倒在地上,一鞭子抽了過去,彷彿鞭撻牲畜一樣,狠,准,穩。
“啪”的一聲,就抽得斯斯文文的皇帝哀叫出聲。
“兄長——”花綿看得心驚肉跳,她簡直不敢相信他們居然當著京城所有守衛的面,對他們的皇帝如此狂妄無禮。
不,或者說,這群韃子就是故意要在京城所有百姓面前展示他們已經將大梁皇帝馴服的事實,以此來狠狠羞辱他們,若是能動搖軍心那就是一舉兩得。
從這一層面來說,他們唐家傳承百年的皇室威儀,君王氣象,也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花綿攥緊了拳頭,過來之前,皇宮其實已經亂成一團,太監宮女們奔來跑去人人自危,恨不得在宮裏多卷些財物逃跑,後宮女眷們都聚在皇后的宮殿裏掩面悲泣,而她那位潛心修佛的祖母也終於從近侍口中得了消息,驚得暈厥過去。
現在整個皇宮,都充斥着絕望與悲哀的氣氛。
城中無軍,群龍無首,一旦兵敗城破,第一個遭殃的便是她們這些皇室家眷。韃靼絕不可能放過她們,也不會放過唐宣德最重要的血脈——小太子。
由於韃靼這次派出的精兵實在神速,京城中不少重臣的耳目都沒能及時探聽到消息,因此縱然有想卷路逃跑的現在也被堵在城裏無路可走。
眼下京城東西南北四大門戒備森嚴,上萬名城門守衛軍各司其職,封得跟個鐵桶似的,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負責統帥這些城門護衛的是前任巡城司指揮使楊僉,雖然因數月前的“太子行刺案”被貶為城門小吏,但他依然靠着賄賂天子近侍偷偷爬回了千戶所總兵的位置。
他身高八尺,站在花綿身後就像一隻笨重的大熊,但冒着精光的眼睛卻顯示出他絕非頭腦簡單之人:“殿下,此地危險,您要不先下來,免得被流矢誤傷?”
“皇兄情況危急,本宮放心不下……”花綿微微蹙眉,眼神鎖定着城外尊嚴掃地、不得不聽韃子命令,大喊着“康寧帝在此,快給朕開門”的兄長,心頭髮涼。
而她身後的楊僉,在花綿看不見的角度,勾起一個頗為複雜的冷笑。
就這種害國害民之人也配稱皇?公主殿下還真是婦人之仁,要是當初……上位的是二皇子就好了……新帝平庸無能,如何能擔大任?
作為前二皇子黨的楊僉,可是到現在都沒忘記自己的舊主是怎麼慘死在唐宣德設計的“逼宮案”中。
“稟告殿下,如今敵軍以三萬精兵屯聚於南大門前,還有兩萬騎兵各自分散至東門、北門和西門,尋找攻城的間隙,趁目前敵人的攻城器械尚未準備成型,臣等還需商討解圍之策,有勞殿下回宮安排大局、穩定人心。”楊僉深深地朝着花綿一拜,眼底卻浮現一絲不耐——
都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這婦道人家還在這裏指指點點,被敵軍俘虜的皇帝還算什麼“皇兄”?
不過一棄子!
他敢保證,現在金鑾殿裏那群老臣絕對比韃子還恨不得皇帝“身亡”。你說你堂堂大梁帝王,親征失敗沒關係,被俘虜后的奴顏叛國的表現才真真令將士、朝堂、乃至天下人恥笑!
縱然做不到以身殉國的壯烈,至少也留點皇家骨氣,被人攆躥着喊城投降——這簡直——
不配為君!
楊僉鄙夷之餘,又偷偷瞥了瞥眼前金枝玉葉的公主,腦瓜子轉得飛快:
現下已到了朝不保夕的時刻,京城防備再怎麼嚴謹,兵力還是遠遜於韃靼軍,且今年欠收,糧倉定是撐不過這個冬天,城門不出一月恐怕就會被攻破。
那韃軍殘暴,最喜屠城示威,恐怕他們這些將士無一能逃,他得想個辦法尋覓生機。
小人就是小人,他們總有自己的一套算盤,為了活命又有什麼做不出來?
這不,還戴着面紗的花綿這就入了這位小人的眼。
換作平時,給他十個八個膽子,他都不敢動這位被兩位皇帝盛寵的永樂長公主一分一毫,再美再仙關他屁事,他自知沒這個命來享,對花綿那是恭恭敬敬,目不側視。
可是現在......這位失去了父兄庇護,手握國璽的公主殿下就像一隻肥美待宰的羔羊,楊總兵盯着花綿那裊娜哀婉的背影,眼都熱了——
怎麼保住小命?這不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哪!
素聞韃子那邊的草原王勇猛善戰,自詡英雄豪傑,最愛氣質溫婉秀雅的中原美人,帳下夫人妾侍十有八九是從大梁或南陳擄掠而來的。
若是自己獻上這麼一位......楊僉眼珠子都要黏在花綿身上,作為真小人,他現在開始評估起花綿的價值了——
永樂長公主真不愧是皇家嬌養出來的珍寶,哪怕矇著紗看不清容顏,那腰真就跟詩里寫得一樣:“盈盈一握若無骨,風吹袂裙戲蝶舞。”
就算是久經風月的楊總兵,此時心裏也狠狠地悸動了一下。這美色啊,是男人戒不掉的毒。
君子,小人,都一樣。
花綿這時察覺到身後粘膩噁心的視線,不由得轉頭看去,正好捕捉到楊僉的表情——
“楊千戶,你在看什麼?“她的聲音,很涼。
“警告!宿主情緒不穩,請及時調整!”不怎麼冒泡的L-01突然上線了,因為它看到了宿主的情緒污染值,在剛才突破了歷史上限。
這個所謂的“情緒污染”,其實是L-01綁定了花綿的時候,由總部提供的一個特殊補丁。
但凡是憤怒、悲傷、嫉妒、沮喪這些負面情緒,都被統一歸納為“污染”。
但是人怎麼可能沒有負面情緒呢?L-01搞不懂總部的意圖,但上司的要求它也反抗不了,只能“盡職盡責”地提醒花綿。
花綿的指甲掐着手心的嫩肉,一點一點,就像螞蟻噬咬般細微的疼痛讓她的表情漸漸平和下來。
她很討厭這個楊總兵看自己的眼神。
那種強烈的憎惡感,彷彿暴戾的猛獸就要從籠子裏衝出來,而這種猛烈的情緒是她從未經歷過的。
那份怒意,讓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好像在一瞬間都活過來了。
“小系,下一次他再那樣看着我,我就殺了他。”她很認真地告訴L-01。
系統悚然。
它看着花綿那雙可以溺斃諸天神佛的水眸,對方的神情依然平靜純潔,彷彿她還是那個乖巧甜美的好孩子。
但是它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對了。
彷彿一輛安穩行駛,即將到達終點的列車,突然脫軌,朝着它無法想像的地方駛去。
是它想得太多,還是她早就變了?
花綿此刻並沒有理會L-01心裏那些小九九,她還在思索着城門之危應該怎麼解。
“如果先生在的話......”小姑娘絲毫不覺得自己想殺人的慾望有什麼問題,反而掏出袖中的錦囊——那是顧青留給她的信物,據說可以指使他留在城內的暗衛,萬一有什麼特殊情況可以護着她逃跑。
白玉蘭般乾淨柔軟的手指在竹青色的錦囊上輕輕摩挲,上面的絲線都有些起毛了,顯然是磨得太過頻繁。
“皇兄......眼下也救不回來,罷了。”
似乎是憐憫,又似乎是哀嘆,少女終究是下定了決心。
“來人,擺駕回宮,召齊內閣大臣,商量儲君事宜。”
“告訴他們,國不可一日無君。\
她輕描淡寫便決定了大梁的皇權更迭。
“先皇已被韃靼刺殺,太子唐義於情於理都應當子承父任,背負起大梁的百年基業。”
果斷,決絕,強勢,這是掌權的公主殿下留給眾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