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兩隻金魚
夏目貴志，今年九歲，在親戚間流轉了三年，到達新‘家’兩個月，這一周被妖怪追趕了四次。
“阿娜達，”客廳里的女主人憂心忡忡的拉着丈夫的衣袖，驚恐與厭惡的目光毫不掩飾的投向廚房裏正站在椅子上洗碗的小少年的背上。
“那孩子……今天又做奇怪的事了。突然叫起來在屋子裏亂跑，把上一次結婚紀念日你送我的香水都打破了。為什麼？為什麼非要帶他回來？”
小小少年洗碗的動作頓了頓，水龍頭裏有水滴落下來，廚房裏只剩下滴答滴答的聲音。挽起袖子的手臂上有擦傷的痕迹，臉頰上歪歪扭扭的貼了創可貼，小少年垂下了頭，踮起腳尖將洗好的盤子放好。
又開始了，總是這樣，這一次，要多久會讓他離開這裏呢？至少也要找到下一個願意收養他的人吧。
“歡迎你哦貴志，就把這裏當做自己的家好了。”
在剛開始的時候，很多人都是對他笑着的，拉着他的手一起走進陌生的屋子裏，他滿心忐忑的猜想，這裏能否成為他最後一個‘家’呢？
漸漸長大之後，他已經發現了自己和別人的不同，那些東西，只有他才能看見。艱難的生活總是會讓孩子提前長大，僅僅九歲的夏目貴志，在輾轉了一家又一家‘親戚’的時候，已經學會了偽裝。
不再說一些天真的話，比如為什麼那邊的老爺爺不和我們一起吃飯，比如花瓶是飄在空中的妖怪打碎的。他小心翼翼的藏起自己，努力的想要當一個普通的孩子。
可是這很難，他可以假裝自己看不到它們，卻沒辦法對它們即將帶來的災難視而不見。即使……即使不是每個人都對他友好，但是能收留他，就已經很感謝了，所以他總是努力的阻止這些災難，哪怕會讓他變得更加被嫌棄。
“今天貴志突然就在家裏亂跑，把剛整理還的屋子又弄得亂糟糟。”
“大概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吧，小孩子剛來到陌生的地方，總是會不習慣的，多關心一下他吧。”
“沒有父母的孩子果然不會受到很好的教養，這麼小就學會說謊了，我們的孩子出生以後，一定要好好教導，不能讓他變成夏目這個樣子。”
“這孩子有點奇怪，總是會突然跑起來跌倒，我還發現他會對着空氣說話，好奇怪的感覺……”
“我有點害怕，我們把他送走吧，去問問他母親那邊的親戚有沒有願意收養他的。”
…………
循環往複。
有時候小小少年會想，是不是自己惹神明大人生氣了呢？所以才讓自己遇見這樣的事。
放學后又被張牙舞爪的妖怪追了一路，慌不擇路的他闖進了森林，跌跌撞撞的往前跑，滾下了山坡，趴在草叢裏躲過追來的妖怪。
一動也不敢動的趴在那裏，等覺得安全之後，才敢小心翼翼的站起來，卻發現摔壞了腿，已經沒辦法走路了。
太陽已經落山了，天空裏是大朵大朵艷麗的火燒雲，整個天空就像要燒起來一樣，偶爾有晚歸的飛鳥滑過。雖然光線還很充足，但是這些燒着的雲彩很快就會失去顏色，黑暗就會降臨。
必須快一點回去，夏目艱難的站起來，可是腳踝處鑽心蝕骨的疼，他強忍疼痛，含着淚爬上了山坡。要回到小鎮必須穿過茂密的森林，晚風將鬱鬱蔥蔥的樹木吹得嘩嘩響，甚至還能聽到野獸的嘶吼。
“喵~~~~”一隻黑灰色的小貓咪出現在他的面前。
“你也迷路了嗎？”小少年蹲下慢慢的接近小貓，想起書包里還有剩下的麵包，拿出來放到了小貓的嘴邊，“吃吧。”
小貓警惕的看着他，蹲坐在原地沒有動。小少年慢慢的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小貓才喵了一聲，踩着落葉走到食物面前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麵包快吃完了，小貓終於願意讓他摸摸頭，伸出粉色的舌頭舔着他的掌心。痒痒的，暖暖的，讓他不禁笑了起來。
有這樣一隻小動物陪着，至少讓他不那麼孤單，心中的恐懼也稍微散去了一些。如果抱着它的話，小少年四處張望，在一棵大樹下發下了幾塊交疊的巨石，中間的空間勉強能為他遮住山間的風。
“喵~~~喵喵~~~”就在小少年準備抱着小貓一起躲進縫隙里的時候，草叢裏傳來了另一隻貓咪的叫聲，他懷裏的小貓猛的一下就竄了出去，也喵喵的叫着。
一隻大貓從草叢裏鑽了出來，小貓跑到它的身邊撒嬌的叫着，大貓舔了舔小貓的毛毛，帶着它離開了。
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了啊，不過它能找到親人，真是太好了。小少年一個人躲在幾塊巨石的縫隙里，看着黑暗一點一點侵蝕世界。身體蜷縮起來，抱着膝蓋，飢餓的肚子咕咕作響。
現在都沒有回去，會有人為他擔心嗎？會有人來找他嗎？努力的想從呼嘯而過的風聲中，找到呼喊他名字的聲音，可都是徒勞。
又冷又餓，夏目緊緊的抱住自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受傷了嗎？真是可憐的孩子，別擔心，我會照顧你的。”輕柔的撫摸，帶着滲透心脾的溫暖，讓他忍不住往熱源處更靠近了一些。
九歲的夏目貴志，再次睜開眼之後，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貓。
毛茸茸的，有爪子和鬍鬚，小小的一隻，可以被溫柔的杏子姐姐捧着手心裏的小貓。
一開始的時候，他很害怕，所有的一切在他的眼裏熟悉又陌生。就像到了童話書中的巨人國，不管是人還是物都放大了十幾倍，無法適應貓咪的身體，他甚至懷疑是妖怪把自己變成了一隻貓咪。對四周的一切都保持着戒備，可沒有在這家寵物店發現一隻妖怪。
除了突然會說話的各種動物，不，應該是自己變成小貓之後，就能聽懂其他動物說的話了。
慢慢的，在接受了自己成為了一隻貓之後，夏目會想，或許做一隻貓，比做人更幸福吧。用一隻貓的身份，享受着杏子姐姐對他的關心和愛。白皙的手輕柔的安撫着，他能嗅到她身上讓人安心的味道。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被疼愛着的事實。
不想再一個人了，不想再面對妖怪了，不想再被討厭了，如果只有變成貓才能實現的話，那就一直在杏子姐姐身邊做一隻貓好了。
“讓我很擔心啊，小貓都是很調皮的，可是你一直這麼乖，”她摸着他的頭，“這裏沒有人會傷害你，你的傷已經完全好了，所以就算稍微做一點過分的事也是允許的哦。”
聽話才不會被拋棄，這是夏目從一次次換監護人的過程中學到的，即使變成了貓也一樣。他擔心會給杏子姐姐造成麻煩，她有那麼多的貓，如果他不聽話，是不是會被賣掉？
努力的做一隻聽話的貓，不想被杏子姐姐討厭，不想被賣掉。就這樣一直呆在她的身邊，哪裏也不去。
直到名為夏目貴志的少年出現。
“不要擔心，我不會傷害你的。”男孩子對着他露出了溫暖的笑容，手一直保持着伸出的姿勢，清澈的目光注視着他。
“要讓夏目抱抱嗎？”杏子姐姐把他捧起來，捏着他的小爪爪晃了晃，輕輕的揉着他的肉墊，“沒關係，夏目以後會在這裏打工，和我一起照顧你們，讓他抱抱好嗎？”
他扭頭看了看夏目，沒有因為他的不配合而表現出不耐，反而把手伸得更靠近他，傳達着善意。
小心翼翼的伸出一隻爪子，輕輕的碰了碰夏目的手心，很溫暖，又迅速的縮回來，仰起頭看看夏目，再往前挪了一點，試探着再次伸出手。
一點一點，慢慢的從杏子手心裏，挪到了夏目的手心，熟悉的氣味，這個人，是‘夏目貴志’。
“這是一隻乖巧得讓人心疼的小貓，我一直擔心它的病是不是提前發作了。它都不太喜歡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骨頭出了問題。”就着夏目的手，杏子愛憐的摸着小貓，動作很輕，小貓回頭蹭了蹭她的手心。
“沒問題的，會好起來的。”夏目的手微微的顫抖，猶豫着學着杏子的動作，輕輕的摸了摸小貓，“即使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來到這個世界上，也一定沒問題的。”因為，我就在這裏啊。
在杏子去給小貓倒牛奶的時候，夏目對手心裏的小毛球打了個招呼，“你好，很高興見到你，九歲的夏目貴志，我是夏目貴志，馬上就要過第十八個生日。”